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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封疆-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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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一别经年,想不到您风采依旧!可还认得本军使么?”
多年来的夙愿触手可及,李广利无法克制声音里的激动;听起来半似鬼哭,半似魔嚎。
牵着马绦缓缓前行;就着火光,他凑近了仔细打量刘迁;试图将眼前之人与当年亥队寝帐那个好色之徒重合在一起。
“呦,原来是李乙员!当年期门一别,本殿对你时时挂念;一想起你那倾城倾国之姿,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再续前缘。今日一见,呃……还不如不见!”
风雪拂面,刘迁夸张地做个惊恐的表情,用袖子遮遮眼,故作低声,音浪却足够所有人收入耳内:“你这样子好生吓人,本殿晚上会做噩梦的!”为让人信服,还故意把肩膀抖了两下。
不知是被狂风吹得,还是气得,李广利的身子歪了歪,幸得身侧的亲兵好心扶住。
定定神,用马鞭直点太子,他嘶声怒骂:“大胆罪人刘迁,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本军使奉了御命前来捉拿于你,你却带了数千兵马出城,莫非是要负隅顽抗?”
此话听得容笑悚然而惊。
自打太子意外现身,她的两只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脸。
奇葩讲话时故意运气扬声,显得中气十足,但容笑借着火光看得清清楚楚,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显而易见,肺症并未治好。忍不住琢磨,难道淮南王竟然置儿子的性命于不顾,宁可用火鹤轩菱去炼丹,也不肯命苏非入药?
明知李广利心胸狭隘,此来是公报私仇,却仍故意激怒对方,又带了八公山的半数人马前来,莫非不止陵翁主,就连刘迁自己也觊觎天下,存心作乱?
十指不知不觉地掐紧了马缰,左思右想,猜度不出他的真实打算,心下未免惶恐不安。
突感一只温热的手凑过来,轻轻覆上她掌背,着意安抚。
扭脸一看,手的主人却在面色凝重地端详着寿春军。
两军对峙,刘迁嘴上噙笑,好似漫不经心地扫了霍容二人紧握的双手一眼,忍不住咳起来。
胖子策马趋近太子,为他轻拍后背,又用肥硕的身子为太子挡弱风势。
咳嗽慢慢止歇,刘迁用宽袖一抹唇角,笑着向苏非道谢。
苏非双眼通红,倏然泪花滚动,失声痛哭
:“有何可谢?眼睁睁看着殿下出城送死,这样的臣子怎当得起一个谢字?”用衣袖狠狠一把擦去眼泪,朝李广利大声叫道:“军使放心,我家太子早就得了失心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全然不知!他这次出城来见军使,不为旁的,只为束手就擒!”
容笑难以置信地看着奇葩,心想,这是什么疯话?
霍去病也感讶异,蹙着眉心细细思量。
就连淮南的兵士也不解,纷纷叫道:“什么,太子,苏大人说的是真的么?您真要前往长安?”
刘迁举臂,阻住众人叫喊,待静下来后,坦然道:“李军使,本殿之所以带兵出来,只是想让他们做个见证,今夜长安一行,的确是本殿心甘情愿而为之。淮南任何人等,不得因此而对汉庭心怀怨怼,否则不只是陷本殿于不仁不义,更是罔顾本殿的性命安危,其心可诛!”
听了此话,李广利的亲卫大喜,朗声贺道:“军使,您军威远扬,以致罪人闻风丧胆,主动出城投降!”
李广利阴阴桀笑,怪声怪气道:“若真如此,倒也算殿下识时务。既是束手就擒,如何还能骑着高头大马?还不速速下马跪着,让人捆绑了么?”
容笑瞪大了眼睛,看见刘迁居然真的翻身下马,一撂衣襟,昂着脖子跪倒在雪地中间,将双臂背负在后,任由一名汉兵用绳索将他上身牢牢缚住。
“殿下!”见刘迁受辱,容笑又气又怒,低唤出声。
刘迁似乎完全听不见她的呼唤,对她瞧也不瞧。
霍去病一把拽住容笑的手,驱马将人扯到僻静的角落,对她附耳道:“别冲动,刘迁此举颇有深意,莫要好心办坏事。”
容笑大怒,冲他低喝:“你是不是为了我来淮南的事忌恨他,所以乐见其成?你别忘了,若没有他,你如何能得解药救得性命,做人可要知恩图报!”
霍去病怔了怔,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凉凉道:“他在你心里还真重……这么说来,你将嬗儿丢给师父和式鸾,定要同我前来,并非要助我一臂之力,而是来救人性命?我来之前说过的话,你全当做耳旁风不成?”
又点点头,戏谑道:“你们两个倒是惺惺相惜得紧,可谓知己,本想对你讲明他的心机,现下看来,是我多虑。”
说着,拍马要走。
容笑心急,一把扯住他衣袖:“对不住,是我说错话。他到底何意,你真知道?”
霍去病慢慢挣脱她的拉扯,讲起话来风轻云淡:“这便是‘置之死地而
后生’。一方面,他带精兵出城,与汉军势均力敌,料定以李广利之胆小无能,必不敢强攻入城,故此可凭一吓之威保一城百姓平安。二则,他只带半数精兵,打乱了陵翁主的部署,令她于□之中,无法猝然发兵。再有,他以自己为质,逼得淮南王和王后不敢妄动,成为阻止陵翁主叛乱的力量。至于故意惹恼李广利,则是为了让对手加深仇恨之心,迫切地想将他带离淮南,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夜长梦多。若我没算错,他这样做,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拖住叛乱一事。仓猝之中,机谋竟藏得这样深,胆色过人,唉,我从前的确小看了他。”
容笑呆呆地看着刘迁跪立的侧面,嗓子眼像堵了一团铁丝般难受。
霍去病再不看她,径自策马回到原处。
容笑神情麻木,下意识地跟住他。
“哦,对了,险些忘记,还有那位容美人,也给我一起绑了!念在相交一场的情份上,本军使就让他们在路上作对同命鸳鸯!”李广利一眼瞟到容笑,咬牙切齿地下达命令,旁边有人立刻应喏,再次逼近目标。
霍去病狠戾微笑,手中军刀闪着寒光,沉声威吓:“不怕死就过来。”
被他威名所吓,果然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双方正在僵持,刘迁跪在雪里意外地开了口:“她早不是什么美人了,军使莫要再做如此称呼,免得平白污了本殿的清白!”
李广利听这话音不对,好奇道:“方才听霍侯爷说,殿下休弃了这个女子,难道竟是真的?”
刘迁还未作答,苏胖子恶声恶气抢着道:“此女不贞,明着从了太子,背地里却跟旁人生了野种,如何还能留在宫内?没有一刀结果了她的贱命,已然是便宜她了!以后军使莫再称呼她为美人,她哪里配得起这样尊贵的品阶!”
李广利大骇,失笑道:“竟有此事,敢问那个‘旁人’……莫非竟是我大汉鼎鼎有名的冠军侯不成?”
无人答话。
胜似答话。
李广利笑得打跌,险些一骨碌从马背上滚下:“哎呀,不得了啊,不得了!我们的太子殿下为了这样的贱货,仳离了长安第一美女,还被前任太子妃一怒告了御状。舍弃了这么多,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竟是捡了人家用剩下的,险些做了个便宜老爹。这事儿要是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哪个忍得?早就拔剑相向了!想不到我们淮南最尊贵的殿下强忍了这样的窝囊气,还要变成阶下囚,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无眼啊!本军使真为太子掬一把同情泪!”
说着,真的用手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断断续续道:“容笑,哈哈,你果真是哄骗男人的高手,一个两个为了你把一切抛诸脑后。他们因你而从高高在上的地方跌入泥沼,你竟还能处之泰然、心安理得,本军使真是对你敬服!”
容笑听得字字刺心,可是为了不辜负刘迁的心意,只好强压着脾气,只作没听见。
突然,有人气极叫道:“士可杀不可辱!殿下已然束手就擒,请军使自重,莫再羞辱于人!”
喊话之人声音尖细,容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瘦子李尚。听见他这话,她只想冷笑。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李广利涨红着脸,命令左右:“对本军使不敬,把那个叫李尚的一齐拿下!”
众人高声应喏,持着长戟就围了过去。
李尚忿忿下马,尖着嗓子道:“不劳大人费心,我原本就没打算离开太子,你们爱绑就绑。”
刚有汉兵拎着绳子走近他,原本沉默的刘迁开口阻止:“慢着!此人是个阴险小人,本殿就是死了,也不愿同他被绑在一处。”
见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刘迁苦笑道:“本殿从未与金婵同房,她如何能知本殿的秘密?自然是因为本殿身边出了个两面三刀的奸细!那奸细不是别人,正是李尚!”
李尚惊得倒退两步,慌张道:“殿下知、知道?那您为何没有惩罚小的?”
众人听他问出此话,立刻明白刘迁所猜不差。
太子笑容苦涩,声音平静:“你陪伴本殿虽没有苏非的时间长,却也是悠悠十数载。不管你心里对本殿究竟如何想,我始终视你为心腹。你狠得下心背叛我,我却无法对你绝情……本殿此去长安,凶多吉少,你我主仆情谊已了,你自寻生路去吧。”
李尚双膝一软,瘫在地上不住叩首,额上霎时沾了一团白雪。两行热泪重重地击在雪地上,转眼融出两道深痕:“太子,对不住,对不住!”
苏非一声怒吼,从马上飞扑而下,一把将李尚压倒在雪地上,举起蒲扇般的拳头用力殴打:“混账东西,原来这些祸事都是因你而起!太子到底哪里轻慢了你,让你如此怀恨在心?我一直待你如手足兄弟,凡是我有的,我一概分你一半,从来不曾吝惜,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今夜我就是在这里打死了你,也难消气!混账!你这个混账!”
李尚被他揍得牙齿松脱,眼睛青肿,满脸是血,却一声不吭,也不求饶。
苏非怒火正炽,一把拔出腰
间所配宝剑,将锋刃架在他脖子上。
刘迁见势不好,连忙厉声阻止:“苏非,住手!一个人能隐忍十数年而不动声色,必有他的苦衷。现在你就是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又何苦多拉一个人受罪?算了吧。”
苏非大吼一声,猛地将剑摔在地上,反手抹一把泪:“我把人家当兄弟,别人却拿我戏耍,呵呵,这样的兄弟,没了也好。真的杀了你,也是脏了我的剑。算了,李尚,你滚吧,以后再别让我看见你!”
李尚身上一轻,颓然用颤抖的臂撑起上身,又翻身跪倒叩首:“太子,今夜一别,相见无期,索性属下就将事情说个明白。李尚本来侍奉于未央宫……”
“什么,未央宫?”容笑大奇,失声道:“那、那你岂非是个……”
李尚伏地续道:“不错,小人本是前殿内侍,也就是个宦官。”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心头皆隐隐约约浮起个猜想。
“一介宦官来到淮南长居十数载,还混迹在门客之中,是何原因?不用小的再说,殿下必然明白。小的不想背叛任何人,然天下之事,并非小的想为便可为,不想为便可避的!前有旧主,后有新恩,小的只能顾一头,无法两全。旧主的情已还,新恩的债却也不能不还!”
刘迁听着此话不祥,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李尚!”
李尚面色安然,手势快如闪电,一把捞起埋在雪中的宝剑,手腕一旋——
滚烫的鲜血喷溅满天,霎时便将夜色染遍。
无数猩红的血瓣压着洁白的雪花急坠。
宝剑无声地砸在绵厚如絮的积雪中,一个身影随之重重地栽倒。
闭上眼的最后一霎,充斥于李尚视野的是个满脸是泪的胖子。
胖子的泪很烫,直直地跌进某个将死之人半阖的眼眸,融化了眸底那片被满天冰寒封住的烈血。
气息渐逝。
一滴泪从紧闭的睫缝中慢慢滑出,终于在冰冷的脸颊上凝成了一点朱红。
原来,再沉重的往事,到了最后——
也不过是一滴朱红的泪…… 


、141陇上横吹霜色刀:决裂

火光熊熊;衬得月色似有若无。
茫茫雪原上,数千名披盔戴甲的兵士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悲泣:“殿下!”
刘迁粗绳在身,慢慢站了起来,转过去望一眼过去所有的记忆;淡然吩咐道:“苏非,就送到这里吧。回去请父王将李尚的尸首厚葬了;再请告诉母后,勿以孩儿为念。另外;那朵花……请你为父王入药,无须犹豫。”
苏非双眼红肿,紧咬牙关;忍住泪水,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头:“殿下所说之事,微臣都记住了。长安路途遥远,殿下千万保重自己,不可轻易放弃。”
刘迁颌首笑道:“放心,本殿的性命关乎淮南百姓的福祉,怎敢轻视?”
语毕,郑重转身,仰头看向李广利:“军使,您的御命已然完成,咱们这就上路吧。”
李广利手中马鞭一扬,冷笑连连:“用不着你指手画脚,本军使自有道理。”给亲卫使个眼色,“还不快去为太子引路?”
亲卫会心点头,驱马过去,一把从雪地上捏起绳索彼端,再一用力,拽得刘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呦,太子,天黑地滑,您可小心点,莫摔坏了。”亲卫不怀好意地叫嚷着。
刘迁并不恼怒,冷静回答:“本殿一路步行倒也无妨,怕只怕耽误了军使的行程,无辜害陛下等得忧心。”
亲卫眼神阴冷,打个呼哨,座下骏马突然疾奔而出。
刘迁身子失衡,一下摔倒,被拖得在雪里左右翻滚。
霎时间,鼻孔里嘴巴里塞的全是冰碴,呼吸不过来,便剧咳了起来。
亲卫哪管他的狼狈,狠抽马鞭,绕着全军跑了一圈,颇显威风凛凛。
李广利满心得意,暗呼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夜空:“太子啊,太子,四年前在期门的时候,您可想到会有今天?”
刘迁想回答,嗓眼却一甜,一口鲜血似泉般喷了出来,将好好的皑皑白雪给弄得脏污不堪。
抱起李尚僵硬的尸身,苏非目眦欲裂,一声怒吼如雷般滚过众人的耳朵:“殿下!”
数千人马跪在雪中,随之愤慨大叫:“殿下!”
众马被惊得长嘶不断,蹄音笃笃,震得整个荒原上积雪飞溅,就连星月火把都被蒙得模模糊糊。
李军亲卫被这狮吼狂啸吓得浑身一激灵,忍不住胆怯地停住坐骑。
刘迁的身子因为惯性而仍旧向前滑开数步,最后因为绳子的长度而定住。
躺在雪地上慢慢缓过神
,他粗重地呼吸了几口空气。
金冠不知何时掉在了何处,浓黑如夜的长发凌乱披散开来,沾染了无数的雪花。
他双臂被缚,身子弓成虾米侧卧冰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慢慢止住滑,站起了身:“苏非,别忘了临来前,本殿跟你说过的话。快快带人回去,都回去!”
苏非把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额上青筋暴露,脸颊肥肉乱颤,看了刘迁许久,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上——马!”
寿春军各个擦一把泪,朗声应喏,翻身上马。
最后望一眼刘迁欣慰的双眼,苏非调转马头,率先向寿春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淮南大军来的快,去的也快。大地微微颤抖,一眨眼的功夫,数千军士的背影便恍恍惚惚地看不见了。
那亲卫见威胁已除,松口气。
擦一把额上渗出的冷汗,他看眼李广利,转转眼珠,扯住绳端,狂傲叫道:“看什么看?还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太子啊!还不快走?”
手中再用力,刘迁眼见着又要摔倒!
突然,一把锋利的军刀自马上凌空划过,“唰”一声割断联系二人的粗绳!
太子的身躯还在空中倾倒,有道苗条的身影闪下马背,抢先一步拦在前方,一把将人牢牢抱在怀里。
嗅到对方衣上幽幽的暗香,刘迁悚然一惊,挣扎道:“放开我!”
那人扶正他的身子,又掏出怀中匕首,鬼魅般划落他手臂上的束缚,这才松开手,昂首站到一旁。
李广利勃然大怒,以马鞭指着那人喝道:“大胆容笑,这是什么地方,你敢放肆?”
容笑将军刀一立,遽然插到雪里,刀柄在空中摇摆,微做龙吟之声。
将匕首放入怀中,女子扬声叱道:“太子即使有罪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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