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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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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德利禁不住感喟,“如果真的是这样,想李克江初衷,那也真有中国人春秋大义里讲的——壮士断臂的豪迈了。只是没想到,秦敖到底还是……唉,军事会议遭炸、刘钊被杀,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李克江在天堂也会哭泣的。”

  陆涯长叹一声,“不过李克江并不傻,他留了这份伏罪状,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砍手,就是为了制约秦敖……”

  梅佑森站起来,“事关重大,我这就带着这份伏罪状去军统!”

  他们的对话,我一字一句的听着,每个字都像扎在我心上——从小,我就喜欢他,我自己都忘记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影成了我心游走的依据,近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原来,我竟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郭特派员又来了,梅老板急急出来相迎,“郭长官,什么风把您……”梅老板的话忽然噎住了,他只见到郭仲衡一脸怒容,身边带了比上次更多的军统宪兵;已伸到郭仲衡身前的手直直竖在那里——郭仲衡压根没有与他握手的意思。

  “梅老板,听说您向上峰交了一份印着高炮团团长秦敖手印的伏罪状是吗?

  “原来郭长官是为这件事而来,看看,军统办事果然有效率啊……”

  “这份伏罪状是谁交给你的?”

  “是……砍手,有什么问题吗?”

  郭仲衡冷笑一声,“没有问题,这就对了!”对几个宪兵挥挥手,“把砍手给我带走。”

  大家都愣住了,砍手张大嘴巴,并没说出一句话,任人将自己反手架起,待绳子绑了个结实,才反应过来,大叫道,“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

  梅佑森闪身到郭仲衡面前,一脸笑得谄媚,“呵呵,郭长官,这是怎么回事啊,就算砍手举报有功,这、这也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吧,呵呵……

  郭仲衡看着他,仿佛非常不屑于梅佑森此言的荒唐和不可理喻,“梅老板,你想得倒是挺美啊,举报有功?还论功行赏?好,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奖赏一番。带走!”

  梅佑森终于急了,对着郭仲衡的背影大吼一声,“站住!”

  郭仲衡止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梅老板,你想干什么?”

  郭仲衡冷眼看着梅佑森,他并没有想到一向世故圆滑媚上笼下的梅佑森,终有一天也敢用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话。

  梅佑森被郭仲衡看得有些发慌,脸上到底还是挂上了一如既往的和悦笑容,“呵呵,郭长官,瞧您说的,下官敢在您长官面前干什么?砍手毕竟是我手下的人,他违了什么法,犯了什么罪,还请郭长官说个明白。我和大家也有个交待,在黑室里也算以儆效尤……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郭仲衡看着梅佑森,摇摇头,“梅老板啊,你们黑室到底想干什么?当自己是东西厂、锦衣卫?想搞冤假错案,弄得人心惶惶是吗?”

  “郭长官,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还有,你们这砍手……是不是和秦敖有什么积怨啊?上一次堵到人家门口砍伤人家,这次居然……唉,咱们军事法庭上见分晓吧。告辞!”

  砍手一直没有停止撕心裂肺的大吼,“放开我,什么叫冤假错案?真正冤的是李大哥啊!什么叫我和秦敖有积怨?他是汉奸,阴险狠毒,杀人不眨眼!……你们去抓他啊,为什么要抓我?!”他的嗓子已经嚷得沙哑颤抖,却还用尽平生力气,向人群、向天空狂吼。

  梅佑森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不断挣扎的砍手被押走,欲再上前,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梅老板,事情来了躲不过的,我们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军事法庭。

  砍手站在被告席前,目光有些呆滞。待秦敖走进法庭,砍手的眼睛一下子燃起来,死死盯着秦敖,秦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向原告席走去,砍手眼睛眨也不眨地随着他转动……

  秦敖早已落座,砍手还在死死盯着他,眼睛几乎迸出血来,以至法官的问题他都没有听到。

  “被告,你有什么要陈述的?”这已是法官第二次重复——李克江赴死的决绝慷慨、刘钊遇害的惨绝人寰,一时间,沸溃于心;砍手回过神来,满眼蓄泪,看着法官。

  “我有话说!有话说!”一指秦敖,“这个人,他原本身居黑室要职,却是日本间谍;他给日本人提供重要的军事情报、协助日本人进行五三五四大轰炸;他背叛国家、出卖兄弟;他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抓住李大哥的性情,利用李大哥对兄弟的情谊和义气,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悔改无门的样子,骗取李克江的信任,为他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和罪行!”

  席下的人听得都震惊,把目光投向秦敖,秦敖的眼神似聚焦在很远的地方;直到渝雯轻轻握住我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我才发现,我已十指痉挛,指尖几乎嵌进前掌的皮肉之中。

  砍手顿了顿,转向秦敖,冷笑着、惨笑着,“秦敖,看着李大哥为你而死,你心里只怕还在洋洋得意吧,你以为李大哥是个有勇无谋的粗人,空有一腔热血,轻易被你骗了,骗了性命!骗了名节!!”

  秦敖慢慢抬起眼,看着砍手。

  “你并不知道,李大哥答应你,不是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李大哥答应你,是因为日本人对你的信任,李大哥是想用生前身后名作一搏,使你弃暗投明、将功赎罪。李大哥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头脑简单的人!他死前吞下了你亲手画押的伏罪状,要我双目灼灼地盯着你,一旦发现你不知悔改,就挖他的坟、掘他的尸,取出伏罪状,把事情的原委、把你的劣迹公之于众!秦敖,你不知道,李大哥背着万人唾弃的骂名走了,可怜的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有一天自己会沉冤昭雪,人们会知道他李克江并不是真的独臂大盗!”砍手说得激奋,两行泪流下来,却是在笑。

  一时,我似乎产生了一种幻觉——我只见,秦敖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那眼睛,似乎在回答砍手,他并非不知道,反而是诸人,无法知道他秦敖的心思。

  “现在,李大哥他输了,你死不悔改、变本加厉,轰炸最高军事会议、残害刘钊,秦敖啊秦敖,不想死在日本轰炸机下的无数冤魂,只想想李大哥的一番苦心……我真佩服你,你还能有什么力气活在这世上?”

  我又见,他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倒似一颗心,早已离开了这世界?

  法官听得都动容,平静下来,转向秦敖,“原告,你有什么陈述?”

  秦敖再睁眼时,已是依旧的面无表情,“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法官拿起那份伏罪状,“秦敖,你承认这份伏罪状里所述的内容吗?”

  “不承认。”

  “你敢说上面的手印不是你亲手所按?”

  “不是。”

  法官拿起他的档案,“这是你的档案,经对比,上面的手印和伏罪状上的手印出自一人之手。”

  “这点,我不能否认……”秦敖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赫然断去。

32 砍手+生仇
砍手

  
  秦敖与砍手的对峙,至此,连梅老板都不能确定,谁是谁非。

  有袍哥会两人作证,砍手授命他们,夜袭秦敖,残忍地砍断了他的食指;砍手本就出身袍哥,众所周知;陆涯站出来作证,亲眼见得伏罪状是砍手取自李克江残尸,可秦敖一句“与陆涯因感情纠葛素有不睦”便使陆涯失去了为人证的权力。

  私下里,梅老板把陆涯找来,问他那夜,到底和砍手做了什么,连他都在怀疑,是陆涯与砍手合谋,指使袍哥会的人行凶,陆涯百口莫辩,似乎想到了什么,只在狱中交待砍手了一句极为要紧的话。

  于心,我甚至希望是砍手在说谎;可我的大脑调集每根神经都去思考,得出的结论,也是相左的。

  我不知道,清浅,日本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十指连心,你竟可以自断其指?

  陆涯在狱中交代砍手的那句话是:不要说话,不要让任何一个陌生人听到你的声音。

  砍手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两个所谓“证人”,陆涯已经向法庭提出申请,把砍手和其他几个人混在一起让两个证人指认砍手的声音,如果他们根本不能认出砍手的声音,那又何谈砍手指使他们劫持秦敖?

  无疑,陆涯亦是睿智的,不过,他无法知道,纵然机关算尽,明天等待我们的,又将是如何的命运。

  第二天,我与陆涯去探监,准备开庭复审。

  狱卒领着我们沿着长廊慢慢走向砍手监牢的时候,我竟莫名的感到阴风簌簌,如泣如诉。

  狱卒推开门,陡然变色。

  砍手吊在房梁上,双腿,在阴风中浮梗般摆动漂徙……

  陆涯把砍手的尸体平放在地上,在他鼻子前触了触,一拳砸在地板上。

  我浑浑噩噩,竟不知身之所处,看着那狱卒,目光却在别处,茫茫然地问: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狱卒瞪大了眼睛,良久,才道,“俞长官,陆长官,我、我也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这是……我、我这就去报告!”

  “不!”陆涯慢慢地站起来,“严密封锁砍手已死的消息。”他眼里,是决绝,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已猜到他的计划——口技张。

  军事法庭实验室,口技张等四人隔着帘子与两个所谓“证人”对坐。那两人漫不经心,根本没有潜心去听备选的四个的声音,他们均以确定的口气告诉法官:这四人里面,根本没有砍手。

  法庭审判的结果出来了:砍手蓄谋嫁祸秦敖,案发后畏罪自杀。

  当晚,梅老板问我对今天的审判怎么看,我把我的分析告诉他,语气平静地客观地令我自己尚觉奇异——

  今天的测试说明了两件事:一,两个证人根本不认识砍手的声音——口技张的模仿惟妙惟肖,连我们都不能分辨他和砍手的声音有什么区别,而他们却根本不假思索的说这里没有砍手的声音;二,砍手不是自杀,是他杀——我们已经封锁砍手的死讯,而这两个人证人却很清楚砍手已经不能出现在这里发出声音让他们辨认了……

  这些分析,是不能作为证据的,法庭需要的是证据,惩处秦敖需要的也是证据,可它并非是没用的,至少,它提示我,没有理由再不接受事情的真相;它提示我,是我行动的时候了。

  很奇异,当我决定行动的那一刻,整颗心变得明快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明快。

  秦敖渝雯我们三个人自小一起长大。十四岁那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愿再理睬他,当时并不知道为了什么,后来慢慢长大,才知道,那种如针锥在心的感觉叫做嫉妒。

  我用我的坚强、冷漠包裹我的嫉妒,我用心间的血肉去包裹那锋芒,针锥便刺不到旁人,只刺得我自己,皮肉绽裂。

  寂寞,是文火,慢慢地熬,把好多东西熬出完全不同的味道。慢慢地,我亦忘记曾经的祈望,只记得,爱他是自己的事情,与他并无关系;只是,有件东西,我一直束之高阁,舍不得扔掉,又不忍拿出来触动自己的神经。

  而今,我终于可以平静地把它取出来,满满的抚摸,我把脸埋在里面,像一只久久漂沦的受冻的猫,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归宿。

  ——那是小时候的一件上衣。小时候,有一次一群孩子欺负我,他站出来,替我出头和他们打架,结果把头都打破了。我边哭边用袖子给他擦头上的血,后来,一直没有洗过这件衣服。

  我一边哭一边给他擦血,他还笑着安慰我说,春晓,不疼,一点都不疼,不哭了……那时,我就想,这辈子,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

  
  生仇

  
  这里很好,天高云淡,清风碧野,临风的高地上,立着一块墓碣,其上只有“清浅”二字,是我手刻。

  若非田间蹒跚挑担的老农前来相扶,我几乎不知道,悲哭之间,我如此失态。

  “姑娘……”老人家看着我,不过是陌路,却有大不忍的心痛从眼中流露。

  “……节哀啊……”他沉默片刻,想必在词汇并不丰富的脑海里搜寻了遍,才吐出这期期艾艾的三个字。

  我抚着石碑,站起来,冲这老人家略点头笑笑——老人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墓穴中,其实,并无尸骨。

  小时候,和清浅一起读书,他笑我无论如何不是吟诗作赋的材料,我也比不得他,还有她,琴棋书画,四韵俱谙。

  这一刻,却正有八句话自心底怆然吟响。

  原来,并非俞春晓不会吟诗,只是这一颗心不曾被如此撕扯过。

  儿时随母祭先人,早闻杜牧诗清明。

  长成始知断魂愁,不是生死两茫茫。

  可怜碣前三炷香,黄泉无人享蒸尝。

  冢中尸骨是生仇,笑对人慰节哀恸。

  清浅,从他为日本人卖命的第一天起,便躺在这墓穴里了,活着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33 红妆
“没看过你这样的穿戴,到底是豆蔻青春的大姑娘啊,却让人只记得你一身戎装的样子了。”

  我没有说话,只把那件小衣服推到他面前,展开,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我很高兴,他还能记得关于这衣服的故事。

  他抬起头,看着我,忽然笑了笑,更像自嘲地看着窗外,“常因醉酒鞭名马,唯恐多情累美人……”

  是,扈渝雯从他身边离开后,他并没有把感情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以得到些许隔靴搔痒的慰藉——尽管我相信,能够爱他的女人不只我一个。

  这样的他,还是曾经的他,冷峻孤傲,只把重担都压在自己的心底——只是他手上,已沾了太多的血,天不能恕,我亦不能恕。

  我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他想回头看我,我又绕到他身后;他便没有再动。

  我看着他的身影,伸出手,轻轻抱住他;他依然没有动,我却感到他身体一紧。

  把脸靠在他背上,我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许多年的泪水。

  我爱他许多年,却从没能抓住过任何东西,今天,到底抓住了,却是在今天。

  清浅,到底,你为什么要这样?清浅,是那个女人让你扭曲心志至此吗?清浅,倘有来生,我要去好好爱你,决不再眼睁睁把你让给另一个女人,又让她、将你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我轻轻擦干眼泪,松开抱他的双手,又把笑容摆在脸上。

  “好久没有陪我喝酒了,来。”我倒上一杯酒,递到他眼前;他拿起酒杯,我不再看他,把酒送至唇边,泪水又禁不住落下来——就这样,我们一起走吧……

  我慢慢地仰起头,酒入口时,一阵剧痛——虞美人、一品红、曼陀罗,连名字都如此动人的三种植物,混在一起,直取人性命。我口腔似有无数动物的利爪在抓,疼痛通过毛孔传到了骨髓……  

  朦胧中,只见一个人惊呼着闯了进来,打掉我手里的酒杯,那毒酒在地上,泛起白烟。又是陆涯!

  我撑着自己的身体,拔枪,指向秦敖。

  “毒酒?春晓,你想杀了我?你想和我一起死?”每句话都在颤抖。

  我握枪的手已经微微发抖,我不知道我还有多长时间,我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我只要他的命。

  “你开枪,你开枪啊!”他对着我大吼,瞬间,他的眼布满了血丝——我以枪顶着他,我以为,这时候,我脑海里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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