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贵妇-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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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卓澜那么冷。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可我对不起你。”
　　这个“你”字，他还没说完。双膝弯曲。暗绿色的地毯之上，他放弃他固守的那个遗世独立的世界，以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卓澜面前。他一膝跪的是他的尊严，一膝跪的是他对卓澜的歉疚，他低着头。干枯的头发遮掩住他狭长漂亮的眉眼，苦涩的嘴角垂下。暗绿的地毯被泪水晕染成黑绿。
　　“我跪你。一为我杀你至亲。二为我曾负了你心。三为我们的骨肉怀幸，我死不足惜。可我不能留他无父无母，茕茕独立。卓澜。我知道你恨不得我下十八层地狱，可是孩子真的是无辜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甚至很爱你。很想念你他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就是喜欢你。卓澜。我求你。我求你你抚养他长大可以吗？你不要迁怒他对他好一点可以吗？卓澜。我只有他一个孩子。就算我是仇人，但我也是一个父亲。我求你看在我是一个孩子父亲的份上你不要对他那么冷漠好吗？卓澜，他也是你的孩子。他体内也有你的骨血。他没错。卓澜。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他忘记我，让他叫狄擎野作爸爸。只要你愿意陪他长大，我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卓澜。求你了求你了”
　　他的眼泪掉了一地。心也碎了一地。
　　卓澜突然背对着他。闭着眼。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理上印下阴影。她抱着双臂。仿佛这样就能驱赶掉体内的寒意，仿佛这样僵硬的背脊就能稍微舒展一下。她修长的腿突然有些虚软。她想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她的心脏突然以一种很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她想看看杀父仇人匍匐在脚下流泪忏悔哀求自己的可怜模样，可是她却不敢看。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不看。
　　她努力让自己颤抖的声线恢复正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漠尖锐。她努力了很久。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磕——磕——磕——”
　　伴随着三句“我求你了”的三个响亮磕头像磕碎了卓澜理智的防线。
　　这个屋子。又多了几样不寻常的微妙东西。那是男人引以为豪的尊严，是死到临头的遗言，是天崩地裂的心碎崩溃。
　　“够了！”她大喊。泪水悄无声息地濡湿了睫毛，“随便你去坐牢还是去死。你既然把叶怀幸托付给我了，那就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滚吧。你滚吧。你滚吧。”
　　叶赫把头垂下，抵着双手，双手压着地毯。他的膝盖也跪在地毯上，高瘦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像被爱恨情仇束缚着四肢，那作茧自缚的蚕，他的心被苦涩融化成灰。眼睛被痛苦逼出像要一次性流干的眼泪。
　　虚掩的门外。矮小的身影像突然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他睁大双眼。也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一幕让他嘴角流进了咸咸的泪水。至此。一夜长大。
　　
　　　




☆、053

　　这天，下了小雨。风有些凉。天空灰蒙蒙的。
　　叶赫憔悴了。双眼通红。留着胡渣。消瘦的身子好像被多年的仇恨给拖垮了。又像是甩去了一身包袱，人轻松了。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大概是叶赫养父母帮忙，大概是靳岩的辩护能力颇强，大概是法官及陪审团了解了其中缘由，认为叶赫罪不至死总之，叶赫很幸运。有生之年还能走出那固若金汤的牢笼。只是，那大概会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叶赫进了牢房之前，见了叶怀幸一面。他蹲下身子。对眼神空洞却淌着泪水的儿子说：“爸不用你多么有出息。你记住，一个男人来到世上，干活，结婚，生儿育女，最后悄然去世。这是一种最简单的然而却是最完美的人生格局。其他的，我不想你做。我不想你跟我一样走错了路，就一辈子都回不了头。怀幸。你要记住爸的话。还有。我很爱你。”
　　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微笑着，深深地吐露出最后那句话。那听起来的感觉，就像被木头含嵌在心中裂口的斧头一样。笨重的，却是难以自拔的疼痛与不舍。
　　怀幸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叶赫要离开他了。所以只是固执地，用他那双小小的，无力的，苍白的双手抓住叶赫的衣服。他眼神空洞地不像个孩子。清冽的眼泪像小溪一样汩汩流动。他脑子里，只记得起他的妈妈站着，有着冷冷的背影，房间有点黑，他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却觉得一定阴森可怕，也许比故事书上的巫婆魔鬼还可怕。而他的爸爸，跪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好像他身体哪里很不舒服，他痛苦地把身体揪在一起，流着眼泪，说：“求你。”
　　他浑身颤抖。牛毛细雨飘进他的衣服。冷意无孔不入地窜入他身体。叶赫心疼地看着儿子。抱了抱他。贴着他的耳朵说：“宝宝。以后你就跟你妈妈一起生活了。你不要惹她生气。乖一点。她会喜欢你的。我不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爸爸要走了。再见。”
　　“不。爹地。别走”叶怀幸哭了。是那种接近于崩溃的大哭。他死死揪着叶赫的衣服。像即将失明的人追逐着黑暗中的一丝光明。他眼里，分明还带着恐惧。是看不清世界的恐惧。是害怕失去光明的恐惧。
　　“我会乖。我会听话。我会去幼儿园。我不惹你生气。我再也不要妈妈了。爹地。你别走。你别走”他嚎啕大哭。哽咽声中挤出心碎的字字句句。他整个身体缠住叶赫，想汲取父亲身上的温暖，想拥抱住这丝光明。
　　“怀幸。你必须跟你妈妈在一起”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爹地跟我在一起。我只要爹地。呜呜呜呜爹地。你不要走。你留下来。我会乖。我听话。我可以不要玩具。我可以不要妈咪。我可以不住大房子。我可以走路去幼稚园。我不吵着吃零食。我也不养猫了。爹地不要走。你不要走。呜呜呜你不要走”
　　叶赫的眼睛，似是困倦似是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泪也悄悄滑下眼角。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身后穿着制服的警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瞧着天色越发地瓦灰，只是带着萧瑟的秋意说：“该走了。”
　　叶赫瞧着泪水涟涟，悲痛欲绝的儿子，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他又瞧了瞧四周。没有。没有卓澜的身影，也没有她幸灾乐祸或者刻意嘲讽的声音，甚至于，连撑着一把伞路过的行人都没有。
　　除了他。居然除了他。
　　——狄擎野。
　　Wallace。
　　叶赫抱起儿子。站起来。把叶怀幸递给了狄擎野。只是低哑着嗓音说：“请你对他好一点”
　　狄擎野抱过叶怀幸。深邃的眼珠子带着浓厚的夜凉如水，却也郑重地说：“你放心。我对不起你的会补偿给他。他是卓澜的儿子。也是我狄擎野的儿子。也请放心。我不会勉强他什么。”
　　叶赫僵硬地扯开嘴角。看着狄擎野，意味深长地说：“但愿这回，卓澜没选错人”
　　“快走。”
　　后面的警察。又粗鲁地吼了一声。
　　叶怀幸流着眼泪，挣扎着从狄擎野的怀里挣脱。他伸开双手。蹬着双腿。绝望地朝叶赫喊叫着：“爹地。别走别走”
　　叶赫拿手擦了一下眼泪。微微一笑。看了眼狄擎野和叶怀幸。便转身钻进了警车。
　　“爹地爹地”
　　叶怀幸的喊叫声越发地令人觉得心寒。那样绝望的，痛苦的，无奈的，像看到天崩地裂一样的声音怎么偏就从一个五岁孩子嘴里喊出。
　　“怀幸。乖。没事的。没事的”狄擎野拼命抱住叶怀幸。焦急地安慰他。劝阻他。
　　可他再怎么努力也安慰不了孩子破碎的心，劝阻不了他暗中滋长的心头荆棘。
　　“爹地爹地你不要我了吗？连你也不要我了吗？爹地爹地不要走。我会乖。我会听话你回来。不要走呜呜呜”
　　警车里。那张黯然的俊美脸庞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唯有两行清泪叫人看的心凉。车轮辗转过细细雨水。往事也仿佛在烟雨中滚滚而去，被一缕清风无言吹断。
　　叶怀幸心急地咬了狄擎野一口。狄擎野一个不慎松了手。却见那小小人儿，像无法扇动翅膀的孤鹜执意飞向被夜色天罗地网的落霞。只是他太幼小太无力，哭喊在警车后跑没多久就跌趴在湿湿的地上，雨大了。狄擎野冲过去抱起他。脆弱的孩子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垮
　　*
　　“韩医生。他怎么样了？”狄擎野脖子上挂着毛巾。他擦了擦头发。走向床边。有些着急地问韩医生。
　　“他发烧了。”韩医生看了看体温计。斯文的脸上闪过心疼。
　　“很严重吗？”
　　“不会很严重。但是最近出了很多事。孩子可能接受不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随便跟他说他爸爸去哪出差不能陪他玩不就行了。”卓澜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皱着细眉，眼睛看着一脸苍白的叶怀幸，嘴里吐出的话依旧言不由衷尖酸刻薄。
　　“卓澜。”狄擎野有些生气。语气充满了不赞同。
　　卓澜撇开眼睛。假装视而不见。
　　尹文站在床边。看着生病的孩子，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叶怀幸生病后。卓澜也越发地焦躁起来。
　　当天夜里。她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狄擎野抱着她。跟她说了这样一番话：“父辈的事情总是祸及儿女。你父母是这样，我父母是这样，叶赫尹文的父母也是这样。卓澜。你深受其害。怎么偏偏又让你自己的孩子遭这番罪。你我是要结婚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怀幸不是我亲生子我尚且愿意接受。怎么你这个做亲妈的反而接受不了。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何必那样对他？更何况以我奔四的年纪，以后想要孩子不知道可不可能，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香火？”
　　卓澜分明听出了他最后的调侃之意。只是眉眼里，有着粘稠的忧郁。
　　“我知道你家里的一些情况。你爸他愿意接受我还有他吗？”她说的有些别扭。她心里对叶赫还是恨的。可是那份恨，随着叶赫的下跪和入狱，孩子病重，还有狄擎野的这番说辞都层层变淡。
　　“没必要关心那些。跟你结婚的是我，当孩子继父的人也是我。他愿不愿意接受一点都不重要。”他语气决绝。不容置喙。甚至可以让人听出他对他父亲的厌恶。卓澜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就在想，将来叶怀幸也会这样恨她吗？
　　“Wallace”
　　“别想了。”狄擎野亲了亲她那头飘着香气的秀发。他抱紧了她。像一个巨大的软软的抱枕给予她温柔的依靠。
　　“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等孩子病好了。我们就先试着相处。等他愿意接受了。我们就结婚。你要是想先领结婚证也可以。或者先举行婚礼也可以。反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温热的嘴唇印在她额头上。男人身上淡淡的麝香扰乱了她的鼻息，她紧抱着他精瘦的腰肢，他也紧紧抱着她。此时此刻。一如分不开的连体婴儿般亲密。
　　“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卓澜爱人。就全心全意地爱。牺牲什么她无所谓。当然，恨人也一样。
　　然而。卓澜有心当个好妈妈了。叶怀幸却已经不是当初的叶怀幸了。
　　他一觉醒来后就穿着薄薄的睡衣去敲了尹文的门。他扑在尹文的怀里哭泣。叶怀幸也并不是真的那么不晓人事。他知道尹文是爸爸的弟弟。爸爸的弟弟叫叔叔。他知道。他此时此刻觉得，除了爸爸。只有一直伺候他的尹文能让他安心。
　　尹文看着流着眼泪的孩子。心里像泡在水里的海绵。
　　尹文知道，卓澜和狄擎野的婚事势在必行了。他突然被留下来也只是因为卓澜想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结婚嫁人。
　　尹文苦笑。
　　“叔叔。求你了。我不要妈咪。我不要她。她害爹地。她也要害我”
　　叶怀幸对卓澜已经布满了恐惧。甚至于，还有憎恶。
　　“宝宝。可是她是你妈咪啊。你爹地做了那么多事，也无非是想你跟你妈咪生活在一起”尹文知道的，只有多，不会少。更可怕的是。现如今他心里还藏着许许多多连卓澜叶赫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跟她在一起。她是坏人。是她害我没了爹地的是她害爹地离开的。我要去找爹地。我不要她，她是个坏女人。她是个坏女人”
　　叶怀幸一回忆起之前的事，幼小的身体就因为承受了太多不堪的事物而变得躁动不安。
　　“她是个坏女人”叶怀幸淌着眼泪哭喊着。
　　“没错。我就是个坏女人。”卓澜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冷冷的气息。像冬天里下的雨水。
　　叶怀幸一看是她，立刻躲在了尹文的身后。那双澄澈的眼睛失去了光明的照耀，露出了胆怯，畏惧，憎恶，还有叶赫当初明目张胆的，而尹文现还深藏不漏的一丝阴鸷。
　　“要走。麻烦你们快点走。叶显。你去告诉你大哥一声。不是我不肯收养他儿子。是他儿子自己嚷着要走的。不关我的事。”
　　叶怀幸显然被她那冷嘲热讽的语气刺激到了。他抓起桌子上的遥控器丢向了卓澜。力道不大。却意外的，叫卓澜有些心伤。
　　“坏女人——”
　　他大喊。伴随泪水纷飞。绝望穿骨。
　　卓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便踩着高跟鞋出去。
　　匆匆走来的女佣端着美味的早餐。
　　卓澜只是冷声说了一句：“以后不用准备了。”
　　女佣错愕地怔在原地。
　　等狄擎野醒来时，餐厅里，只有一个强忍着心酸的倔强母亲在骂：“姓叶的都不是好人。一家子下三滥”
　　待他知道全部事情的时候。那佣人房里，儿童房里，早已空空落落，安安静静。
　　狄擎野揽着她的香肩。与她靠着额头。彼此依偎成对方唯一。他牵着她的手，摸着她无名指上的他送的婚戒。轻言了一句：“也罢。如今你婚也离了。仇人也进监狱了。儿子也走了。只剩我了。我也只剩你了。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吧。”
　　“你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走吧。趁天气好。我们都没昏头。去领结婚证吧。”
　　
　　　




☆、054

　　卓澜和狄擎野从民政局出来时，阳光很暖。暖地就像冻僵的手里那杯热乎乎的“巧克力热吻”奶茶。
　　卓澜很开心。笑地很美。眉眼弯弯，嘴角弯弯。她的脸颊，绽放着海棠春睡的妩媚肆意犹不自知。她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心里又忐忑不安又幸福快乐。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冲动对不对，她知道自己结过一次婚受过一次重创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究竟对不对。可是，她就是想要跟狄擎野结婚。她就是想要彻底地占有这个男人。她要他的全部，他的身体他的心，他的思想他的灵魂，她要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悸动每一次心痛都是属于她的。
　　五年了。即使关系不正大光明她也为他奉献了五年青春了。
　　五年的概念是什么？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四千多个小时，两百五十多万分钟，一亿多秒不是五年这两个字的一撇一画所说得清道得明的。
　　当然，她并不是吝啬这五年的时光给予了他。而是真心实意地眷恋着他。
　　她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多么独立坚强的女人。从以前跟叶赫在一起她就知道自己要的只是一个小家庭。不用很多钱。够用就好。不用很大的房子。能容得下她和丈夫孩子就好。不用有很多金银珠宝，一枚小小的婚戒就好。孩子也不用多么聪明听话，像他就好。跟叶赫婚姻破裂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