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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英雄-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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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料到啊,”宇文非叹息,“旋风和雷雨……原来亘白和裂章相遇,也会出现这等效果。我龙渊阁也不能收尽天下之事啊,这一章需得我来补了。”
后来云湛不无疑惑地问宇文非:“我们的精神力还真能派上用场?”
此时两人已经很熟了,但宇文非说起话来还是那种大书袋的腔调:“非也,精神力岂有叠加之理?精神之道,因人而异,是故……”
“别他妈是也非也了!”云湛暴喝一声,“这么说,你那天说的话是骗我们的了?”
他想到自己居然真的那么虔诚的相信,自己的意志可以帮助到眼前这个该死的骗子,两只拳头禁不住咯咯作响:“你为什么要消遣我们!”
“因为你们太闹了,”宇文非看起来比初生的婴儿更加纯洁,“我必须让你们安静下来,不然我的精神力可能受到干扰。”
云湛瞠目结舌,悬在半空中的拳头变成巴掌,扇在自己后脑勺上。他最后得出一个悲观的结论:这个世界完蛋了,连一只书袋子都能不动声色的骗人。
。。
十一、学者(1)
除了云湛,没有人识破宇文非的歪打正着,所有人都以为此人具大神通,乃是南淮城的大救星,殊不知他在无意中发现了一种秘术效果之后兴奋异常,整整一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其实这时候姬家的人都清楚得很,这小子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钻研,丰富龙渊阁的收藏而已。但问题在于,龙渊阁的完善与否关姬家鸟事,凭什么要把姬家的屋子弄得一会儿火一会儿烟一会儿哗哗漏水,以至于邻居跑来敲门抗议:“半夜三更的你们家搞什么装修呢?”
姬承低三下四的陪着不是,打发了邻居,回头看老婆已经气得胀了起来,准备去把那该死的书袋子扔出去。于是他又赶忙低五下六的劝慰了老婆,心里想着:认识了云湛,真是这一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情。
好在宇文非大学者以极高的效率攻克了这一学术难关,接下来又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生产实践中——按照云湛的设想,用药物激发瘟疫,以此解决威胁着南淮城的香猪们。云湛十分明智的为宇文非单独找了个住所——否则愤怒的唐温柔冲进王宫去要说法也未可知。
那是一家通敌叛国的富商的院子,如今人被抓走砍掉了脑袋,院子也封了,凭着石秋瞳一句话,就把宇文非塞了进去。那院子很大,但所有财物都被抄走,看起来空空荡荡、徒有其表。云湛走在其中,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童年时所居的贵族之屋,一时间不知是感到温馨还是伤感。
“我也要住过去?”唐缺听了云湛的宣布一愣。他倒不是抗拒什么,而是已经在姬家呆得有点习惯了,如同他当年在越州草场一样。现在一下子又要换,他有些缺乏心理准备。
“不只是你,我们还会弄几头猪进去,”云湛说,“不是香猪,就是普通的家猪。因为我们抓不住活的香猪,只能用家猪意思意思,我琢磨着猪瘟应该是全世界的猪都通用吧,是吧?”
他的语气很不确定,唐缺也完全懵然无知:“我们草场只有香猪,我从没养过别的猪。”
“那……死猪当活猪医吧,”云湛无奈,“你看我们羽人和你们人类不同种族,照样都能得花柳,人犹如此,猪何以堪?”
站在他身后的姬承打了个寒战。
唐缺住了进去。云湛真的弄来了几头家猪。唐缺听说,有些失去了幼崽的动物会叼些其他动物的后代来养,现在他也只能报这种心态了。
这种猪懒、馋、笨,完全不解风情,成天吃饱了就睡,连交配都提不起兴趣来。唐缺想:“不用什么瘟疫,它们自己就懒死了吧?”养这种猪也省心,反正迟早要弄死,不必精养细养,只需要把食水喂足就行了。
刚开始他还惦记着大小姐和姑爷,想着那一大堆的家务活,完全忽略了姬家还有诸如姬禄等其他一些仆人的事实。结果到了下午他就顾不上惦记了,因为宇文非派给了他更多的活儿,这些活儿或轻或重,或轻松或费事,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奇怪。
譬如他弄来了一笼子冰蝶,要唐缺把它们捣成浆。唐缺倒也听说过,冰蝶这玩意儿喜欢吸人血肉,这么一想觉得脑仁发颤。但是他毕竟拥有做下人的良好素质,尽管心惊胆战,仍然先用水把冰蝶淹死,然后像舂米一样硬生生捣出了一大碗模糊的血肉。在香猪的气味中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唐缺,闻着那股血腥的味道,简直快要走不动路了。
但是宇公子表现出了令人惊佩的学者风范。他看着这碗冰蝶的肉浆,就好似看着一碗米汤一样不动声色,还用银针在里面搅动了一下,放在鼻端嗅嗅,似乎是在研究纯度和浓度。随后他很快投入了忘我的研究中,一面和冰蝶的血肉作斗争,一面吃晚饭。
这就是科学家啊,唐缺想,我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境界。他还有点担心,不知道宇公子会不会一下子糊涂了,把冰蝶碗和饭碗搞混了。
第二天云湛走进来时,唐缺正在取一只双头黑鲵的墨囊。黑鲵虽然死了,墨囊内的黑色汁液仍然是威力强劲,一不小心沾到身上,至少得一个月才会退色,因此唐缺取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把墨囊弄破了。云湛这蠢材上去就表示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吓死。
十一、学者(2)
不过宇文非很快给唐缺报仇了。云湛打过招呼进了屋门,没过一会儿就跌跌撞撞的抢出来,一张脸上全无血色。唐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故作镇静,说了句“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然后就溜掉了。到了晚间,他贼兮兮地蹿回来,也顾不上和唐缺说话,先从门缝里张望了宇文非的动静,这才推开门,迈了一只脚进去。
“那些蜈蚣不在了吧?”他声音发颤地问。
“你的问题不精确,”宇文非慢吞吞地回答,“活的不在了,死的还在。”
云湛这才敢进去,左右巡视一圈,把心放下:“你又不是走江湖卖艺的,把蜈蚣弄得满身爬干吗?”
“我也并非有意为之,”他说,“不过是专心致志于手中之事,无暇顾及罢了。”
云湛大叫起来:“无暇顾及?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儿蜇你一下足够你死十次?三叶蜈蚣放在身上乱爬,你真是天下第一人!”
“三叶蜈蚣的习性是只自卫,不主动攻击,”宇文非说得很轻松,“所以放在身上也没事儿。”
“你对你的理论还真是深信不疑,”云湛叹口气,“但愿你的药方真的能管用。”
宇文非的回答让他差点当场吐血:“我可不能保证管用。据我的推断,这其间无用的成分太多,很有可能大大的妨碍效果。”
他挥手制止云湛继续发问,自顾自的说下去:“自古以来,医之一道就被人为的涂抹上许多神秘色彩。其实只有极高明的医术才会用得上星曜的法术,才需要精神力量来指引,什么头痛发热也要借助印池的力量,完全是愚人之说。”
云湛大为诧异,没想到这书袋还有这等见解,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宇文非继续说:“我研究了大量的医书,发现其中的药方很多都相当古怪,那些药引子更加匪夷所思,我分析那些成分,很难说能有什么效用。但按照书里的记载,又的确很管用。”
“其实世上的事情,研究精微了总能发现,事物的本原事简单而和谐的,”宇文非叹息一声,“但我们总被那些纷繁复杂的假象蒙住眼睛,以至于要去雾中看花,那是何等的迷题啊!”
宇文非想起了龙渊阁里的那些书卷。千百年来,他们静默的堆积在那里,组成一道令人敬畏的城墙。他徜徉于龙渊阁的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走廊,单是闻着那些纸墨的气息,就令人迷醉不已。龙渊阁是一个象征,一个神话,一个完整而自洽的世界。
这里承载着九州所有的历史与知识,几乎就是九州世界在纸上的投影。龙渊阁的学者们在这个狭小而无限广大的世界中扑腾着,有时候像自由的鱼,有时候像快要淹死的溺水者。
宇文非刚进入龙渊阁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海里的鱼,眼前的一切浩瀚无际,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但当他真的沉浸入那些书本之后,困惑开始逐渐产生。
“我们真的能从书中寻找到真相么?”他有一次壮着胆子问老师,“文字和纸张,我想不到时间还有比这二者更加脆弱的物体。我们可以任意的涂抹,任意的拼接,任意的否定它们的本来面目。历经时间的冲刷,我们该怎样找到知识的本原?”
老师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说:“记住,已发生的永远是已发生的,已存在的也永远是已存在的,它们已经在真实的历史上留下了痕迹。文字扭曲的只是观念,而非事实。”
老师转身离开,留给宇文非一个渊博而苍凉的背影。宇文非愣了半天,一会儿觉得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因为真理总归是真理;一会儿又觉得老师说得没道理,因为不能为世人所正确理解的真理,有什么意义呢?
以后的几十年中,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但是他没有。九州大地的种种文字以可怕的速度不断的增长着,他的疑惑也在与日俱增。他甚至有时候想:如果从我手里整理和记录的东西都是错误的,那样会不会也是一种罪孽呢?
现在他发现,不管是不是罪孽,他必须首先要用知识来解决自身的难题。被云湛拐骗到这座陷于战火中的城市,他不必殚精竭虑的考虑别人的命运——想想怎么救自己就够了。
十一、学者(3)
“后天,最迟大后天,我就能把药调配出来,”他说,“就如我方才和你说的,我手里这些冰蝶血、双头黑鲵墨汁、蜈蚣尾粉,根据它们的性质,我实在没看出来它们能和一种传染病有什么关系。但我不敢轻易撤掉其中的任何一味,因为也许运气不佳,正好撞上了关键的一环,那就前功尽弃了。”
“你知道吗?”云湛说,“我现在开始觉得你有点像了。”
“像什么?”宇文非莫名其妙。
“像个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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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叛徒(1)
学者宇文非在第二天夜里把一个中空的小铜管交给了云湛。
“拧开铜管,把里面的药品混入香猪的饲料里或者饮水里,”他说,“不能保证每头猪吃了都会感染上,但只要有一头香猪得病,便会通过呼吸和肢体接触迅速传染给整个猪群。染上这种病后,香猪会迅速发烧,内脏大量出血,腹泻,浑身出现红斑。大约六七天左右,一头染病的猪才会死亡,但保证两天之内就会失去战斗力。”
云湛大喜,接过铜管正准备揣在怀里,但很快反应过来一点什么:“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混入香猪饲料’?这玩艺儿不能够……不能够……”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宇文非替他说出来:“你是想要它混在空气中,无声无色的飘进敌营,然后让所有的猪一夜之间统统趴下,拯救南淮城,是么?”
云湛茫然地点点头,宇文非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多矣,你要节哀顺便。”
云湛的表情像是活吞了一头香猪:“这个建议还不如给我一张弓,让我去杀了叛军首领。只要他在我的百步之内,我就有办法干掉他。”
“所以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他盯着宇文非,双目中杀气毕露,“你怎么把叛军首领放到我百步之内?”
宇文非摇摇头:“我没有办法做到那一点,但是我想,你应该能找到一个人,那个人有机会去接近香猪。”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儿,云湛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但最后还是松弛了下来。他转过头大吼了一声,让附近的人以为什么失恋的家伙在哀号。
“唐缺!”云湛大叫道。
姬禄发现自己开始想念唐缺了。虽然唐缺在的时候横竖看这个养猪佬不顺眼,可唐缺不在了,现实的问题出现了:一个绝佳的劳动力消失了,已经养成惰性的仆人们不得不重新投入到繁琐的日常工作中,这让他们十分难受。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个,他面前有了更加现实更加严酷的麻烦:由于连日来的战斗中军队伤亡惨重,即便把预备役都算上,兵力也不够用了,国主决定在全城范围内开始战时紧急征兵和抽调民夫。姬禄这样的下人们自不必多说,没缺胳膊断腿的都得上,就连姬承,由于其年龄和健康状况都符合征兵条件,也将不得不披挂上阵。
一向长于为自己的利益而与官家争执的唐温柔这一次难得的沉默了。显然,在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境地中,个人的反抗是毫无用处的。
于是姬承只能乖乖的去了。他扛木头,搬石头,垒沙包,挖壕沟,干着自己一辈子都没干过的重活,不时还要被监工的在背上抽那么一两鞭子。如果不是经历了之前几个月寻枪的苦楚,他觉得自己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法坚持下来。
之前他曾经以为自己懂得了战争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回头看看,过去的认识还是很肤浅的。战争就像宇文非那一天制造出来的旋风,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轻的带来一场暴雨,雨过之后也就罢了,重的就是一场吞噬一切的飓风,管你是富是贵是姬野的儿子是吕归尘的孙子,卷进去了就是一粒尘埃。
尘埃姬承回到家里,觉得自己已经走不动路了。肩膀,大腿,脚底,到处是磨破的皮肤,当然还少不了背上的鞭痕。老婆一面给他上药,一面气得泪水横流,但也没有办法。正在气头上,门被人敲响了。
“谁啊这么晚了?”老婆没好气地问。
“大小姐,是我,”门外的人说,“求求您,能和他们说一下吗?我不怕死,可我不能去杀我家的猪啊!”
唐缺是非常了解猪瘟的威力的。他从前养猪时,草场内曾有几头猪表现出猪瘟的症状,幸好老爷当机立断,把出现病症的十多头香猪全数宰杀,尸体烧成了灰烬,才避免了一次大规模的传染病爆发。所以云湛告诉他这个点子后,他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始终在盼望着宇文非的实验失败,不能够配出药来。等到他配出药的时候,躲在门外偷听了他与云湛的对话,又开始希望他们找不到办法去下药。再听到云湛叫他的时候,他心里一紧,几乎想要当场开溜。但最终他没有溜,愁眉苦脸的走进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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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叛徒(2)
云湛在他面前花言巧语,阐述此次行动的重要意义。他说,叛军毕竟不熟悉香猪的习性,造成许多非战斗减员。唐缺以养猪人的身份,很有机会混进去,也就很机会在饲料里下药。只要弄死了那些香猪,这一战的胜负天平就会倾斜,唐缺这个卑微的养猪人,就可能成为名垂青史的英雄。
唐缺默默听着,一句话在嘴边挂了好久没有出口:“云大人,我别处帮你也就罢了,你咋能让我亲手去杀我自己养的猪呢?”
他其实也知道这么想不大对头,并且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讲着道理:唐缺啊唐缺啊,老爷以前一直说,做人要识得大体,现在就是你识大体的时候啊!只有消灭掉那些香猪,南淮城才能得到拯救,那样的话,你还会成为一名功臣呢!
唐缺啊唐缺啊,不就是香猪么,死了就死了,以后还可以再养,有啥了不起的?猪终归是猪么,还能比大小姐和姑爷的性命更重要?为了那些畜牲,你就连大小姐都不顾了,可耻啊可耻!
唐缺啊唐缺啊,别老惦记着那些香猪了,惦记也是白惦记。它们现在在兵强盗的手里,你不弄死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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