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然-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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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悦在架子上看到了几本子茵曾反复提及的作品。一股物是人非的伤感渐渐浮上心头。

　　“这最底下一层的书是我的，不过大多子茵也喜欢看……她曾笑着对我说‘你的这些宝贝暂时寄养在我这儿’……”子茵的外婆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着。

　　齐悦第一次从老人深遂的目光里看到了无尽的哀伤。

　　午饭后，子茵的外婆陪着齐悦坐车去了几十里外的西郊公墓。

　　隆冬的郊外，山坡上弥望的是灰褐色的泥土与衰败的荒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那一排排高低错落的墓碑，一种人生如梦的凄凉在齐悦心中油然而生。

　　当“刘子茵之墓“这几个黑色的石刻赫然入目时，齐悦的热泪夺眶而出。

　　“子茵啊，齐悦来看你了……”老人哆嗦着放下手中的祭品，哽噎的声调里带着那种上了年纪的隐哑。

　　齐悦把一捧盛开的雏菊郑重地放在子茵的墓前，然后深深地三鞠躬。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花儿枯萎的时候；

　　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变成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的走来；

　　留给我一生牵挂

　　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那满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

　　你听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城市间多少烦恼；从此不必再牵挂。

　　日子里栽瞒丁香花；开满制胜美丽的鲜花；

　　我在这里陪着她；一生一世保护她“

　　……

　　此刻，这首齐悦和子茵都非常欣赏的《丁香花》仿佛正从遥远的天际悠悠地飘来……

　　齐悦很想在这个时候能为子茵献上一束芬芳的丁香，但眼下的季节，这个小小的希冀却可望而不可及。

　　迷离的泪光中，子茵那清纯、秀美的面容又浮现在了眼前……

　　是的，多么娇嫩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飘啊摇啊的一生；，多少美丽变成的梦啊，就这样匆匆的走来；，留给我一生牵挂……这几句歌词再贴切不过地唱出了齐悦与子茵之间那种曾经有过的虽然短促然而真挚的情感。

　　“小齐，你的心里是不是装着某种特别伤心的事？能同阿婆讲一讲吗？”下山的时候子茵的外婆关切地询问。

　　齐悦的心猛地一震，他不曾想到，仅仅一天的时间，身旁这位瑞智的老人已隐隐觉察了他内心深刻的痛楚。他刚刚擦干的眼眶一下子又涌满了委屈、悲愤的泪。

　　眼前的这位老人是自己唯一能够倾吐心声的人，齐悦象个无助的孩子，哭泣着把不幸的遭遇向子茵的外婆合盘托出。说到最后他哽噎难语，唯有无尽酸楚的泪肆意涌流……

　　老人用她那骨瘦如柴的胳膊轻轻地将齐悦、揽在怀中，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爱抚着齐悦颤栗的背：

　　“孩子，千万别有那种傻念头，你千万别再像子茵那样……”老人也热泪纵横，“那些事说到底都算不了什么，你还这么年轻，生活对于你甚至尚未真正开始，一切要向前看……你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孩子，只要洁身自爱，任何脏水都玷污不了你！你应该更加积极地去生活，，让自己变得快乐，变得幸福，这也是对那个想伤害你的人最好的报复！……”

　　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象一股股清冽的甘泉，及时地注入了齐悦那本已干涸的心田，，他于绝望中重新看见了光明的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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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元旦过后，齐悦给陶雨峰发了一条手机短信，概述了自己的近况，末了，他这样写道：

　　“我的心绪正渐渐归于平静，过去的一切在慢慢地远去，可能的话我要在这儿住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辈子。我决心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

　　子茵的外婆将子茵先前的卧室重新布置，让齐悦住到里面。她说她的记忆也需要改变—怀念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应该总是沉湎于往昔的伤感。

　　老人向齐悦推荐了〈〈红字〉〉、〈〈大卫科波菲尔〉〉等几部名著。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齐悦正是靠着它们进一步疗治心灵的疮痛，积聚奋发的勇气。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风和巷差不多是这座城市的贫民窟，住在其间的人们从穿着打扮到日常用度都比较寒酸，但齐悦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淳朴宁静的温馨。

　　渐渐地，他和这里的许多人熟识起来，他们以及关于他们的一个个生动的故事都慢慢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份。

　　这儿的居民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个腼腆、帅气的小伙子，自然而然地把他当作了风和巷新的一员。

　　子茵的外婆虽是孑然一身，但并不孤独，她的这座破旧的小院落是左邻右舍、大人小孩经常聚会的中心。

　　茶余饭后，邻居们常常在这里说长道短，轻松、随意地相互聊天，交流思想、勾通情感。一般情形下，齐悦只是热闹的气氛中一个带着笑意的安静的听众，但有时候他也加入到谈话中去，同这些爱憎分明的邻里们一道海阔天空地侃一阵。这在他以往的性格不啻是一种突破。

　　在众多的访客中和齐悦最要好的是小瑞。

　　小瑞每天一放学就往齐悦这边跑，他总是缠着齐悦给自己讲故事，教自己学画画。

　　齐悦也很喜欢这个天真、活泼的小男孩，尽可能地满足小瑞提出的每一个要求。此外，齐悦还经常给小瑞买学习用品、各种时兴的玩具。

　　投桃报李，小瑞也把自己最心爱的一些小玩意儿送给齐悦，它们分别是：橡皮刻的小白兔、“奥特曼“粘胶纸和一所麦杆扎成的草房子。

　　俩个人就这样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跟着小瑞一同步入齐悦新的生活世界的是卢霞。

　　不知道为什么，当齐悦第一眼看见这个衣着朴素面带微笑的少女时，脑海里刹那间掠过的是刘子茵的形象。

　　事实上，从容貌和气质来看，，卢霞远不及子茵清雅、秀丽，但或许是因为齐悦从她的一颦一笑间，从她无意中流露的思想中发现了同样的温婉、善良，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俩个人交往的日渐频繁，齐悦愈发在卢霞身上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

　　最初，卢霞频繁地到齐悦这儿来主要是为了催促乐而忘返的弟弟早些回家睡觉。后来，俩个人渐渐地开始聊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齐悦是那种一跟女孩子说话就会脸红的男生，但和卢霞在一起他显得轻松、愉快，少有拘谨。

　　我想可能是卢霞的真诚打动了齐悦，他觉得这个淳朴的女孩是可信赖的。另外，那时候他刚刚从空前的劫难中挣脱出来，精神上异常孤独，正需要温暖和慰藉。

　　“你知道吗？以前，我是说子茵还在的时候，我经常到这间屋子里来。”

　　星期天下午，，小瑞独个儿在院子里玩，卢霞坐在齐悦身旁，望着写字台上子茵那桢微笑着的相片不无唏嘘地说。

　　齐悦默然。

　　“从小到大，我和子茵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她是那样的善良、单纯，从来都不曾伤害过谁……可是，可是你们斑上的那个女生为什么偏偏放不过她？”

　　卢霞的声音里含着一种难言的悲愤。

　　齐悦的心开始抽搐。

　　卢霞泪光闪闪的望住他，期待着解释。

　　齐悦的目光慌乱地避开去，脸不由自主地涨红了。

　　潜意识里，齐悦始终觉得刘子茵的死跟自己不无关系。正如倩雯所怀疑的那样，除了同情，自己对子茵难道就没有丝毫缱绻的男女之爱？从子茵自杀的当天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齐悦。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他的良心会平静得多，否则他会内疚一辈子。

　　现在，答案已不言自明，面对卢霞的探询，齐悦觉得自己也是一名无法洗脱的被告。

　　自己和许、刘之间的关系卢霞究竟知道多少齐悦并不清楚。他相信子茵的外婆在向卢霞谈及自己时肯定很含蓄，按理说他无需过虑，但直面卢霞时齐悦还是惴惴不安。

　　好在卢霞那充满哀伤的质问只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并不逼着齐悦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如果说齐悦过去对刘子茵的爱是一种不确定的朦胧，那么现在这爱已升华为刻骨铭心的追念。

　　住在风和巷的这些日子里齐悦更全面地了解了子茵。一个善良，温柔、聪颖的女孩正穿越了时空，跨过生死的界线飘飘地向她走来……在精神上齐悦同她融为了一体。

　　2006年的春节是齐悦一生中最快乐、最富意义的新年。

　　除夕这天子茵的外婆一大早就出了门，她将自己亲手制作的年货一一送到巷子里那几户处境最艰难的人家，其中就有那个因丢失了孩子而疯颠的女人。

　　傍晚，卢霞姐弟和齐悦一起围坐在老人身边，开开心心地吃年夜饭。

　　“我又老了一岁，你们又长大了一岁。”老人和蔼地望住面前的三个孩子。

　　“奶奶也在长大。”小瑞嚼着口里的菜，眼睛一眨一眨地说。

　　“哦，是的，是的，”子茵的外婆乐呵呵地点头，“也在长大，长成一个大大的老妖精。”

　　大家都笑了。

　　“阿婆，我祝您健康长寿。”齐悦端住酒杯站起来。

　　卢霞和弟弟也跟着站起来，“我们都祝您健康长寿。”

　　老人脸上的皱纹笑开了花，“好好，我争取多活几年，看着你们一个个过上好日子。”

　　四只酒杯轻轻碰在了一起。

　　“我还要看着……”老人笑吟吟地望住齐悦和卢霞，欲言又止。

　　卢霞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窗外，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里

　　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欢笑声，看着一朵朵绚烂的礼花腾空而起，齐悦的脸上漾起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笑。

　　春节过后，齐悦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广告公司谋到了工作。

　　脑袋上仅剩下耳朵旁一圈稀疏的短发的赵经理看中的是这个小伙子颇具天赋的美术才华。但因为齐悦拿不出任何专业文凭，赵经理便将月薪压到了最低，低到近乎于雇佣一个打杂的小工。

　　齐悦没有讨价还价，高高兴兴地在合同上签了字。—这毕竟是自己人生新的开端，从此他真正踏入了这个千姿百态的社会。

　　一开始齐悦就被派去画户外广告牌，这是一份又脏又累的活儿。

　　早春二月，马路边依旧寒风如割。

　　齐悦爬在高高的架子上，朝着铁皮制成的广告牌一遍又一遍地用画笔涂抹着。好几次他冻僵了的手几乎握不住笔了。他把双手放在唇边不停地呵气，借此来继续工作。

　　此刻齐悦正在创作的是一幅雅戈尔公司的产品广告：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穿着一套深灰色的雅戈尔西服大踏步地前行，脸上呈现出一种志得意满的微笑……

　　但齐悦却笑不出来，他已累得腰酸腿疼。对一个新手来说，他手头的工作量是极其繁重的，这迫使齐悦不得不夜以继日地苦干。

　　日头渐渐偏西，夕阳金色的余辉把整座城市妆扮得分外美丽祥和。

　　抬头望去，在玫瑰色晚霞的映衬下，站在人字形梯架上的那个修长的忙碌着的身影朝气蓬勃，充满了活力。

　　卢霞看得有些出神。。

　　“齐悦！快下来歇一歇吧。”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在高处虚弱地摇晃了一下，卢霞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招手示意。

　　齐悦循着声音低头望去，一个挎着背包，身穿桔红色羽绒衫的女孩正关切地向自己招手。

　　齐悦从梯子上爬下来，一边用毛巾擦试沾了油漆的双手，一边接过卢霞递来的热水袋。

　　“你刚下班吗？”齐悦笑着问。

　　“是的。”卢霞点点头，顺手从挎包里取出一只保温杯，递给齐悦。

　　齐悦拧开杯盖，一股香喷喷的奶咖味扑鼻而来。

　　“哇，好香啊。”

　　“趁热快喝吧，我想你一定又冷又渴。”

　　“还饿呢。”齐悦调皮地把喝干了的杯底亮了亮。

　　“以后我做些点心让你带着。“卢霞不无怜惜地望着齐悦。

　　齐悦的心头暖暖的。此刻，面前这个衣着朴素，长相平平的女孩在他的眼里变得格外赏心悦目。

　　现在，齐悦的生活中多了三个相濡以沫的亲人，在这小小的风和巷里他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充实的，快乐的。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齐悦为子茵的外婆和卢家姐弟买了早已计划好的礼物。

　　送给老人的是一个电动按摩器，这对她时常酸痛的腰背能起到理疗作用。

　　为卢霞买的是时下最流行的一款天蓝色的手袋，这个点子还是小瑞帮他出的。

　　小瑞得到的则是那架梦寐以求的“航天飞机”。

　　业余时间齐悦继续深造自己的美术专业。

　　虽然被迫离开了学校，但齐悦心中理想的火焰并未熄灭，在宁静温馨的风和巷它们再次被熊熊地点燃……

　　齐悦小小的卧房成了五彩缤纷的画室，墙上挂的、桌上堆的全是他精心创作的素描和水粉画。

　　包括子茵外婆和卢家姐弟，风和巷里的许多人都是齐悦作品中的人物，连那条幽深曲折的小巷本身也多次跃然纸上。

　　卢霞常来看齐悦画画。她做了不少热气腾腾的小点心装在一个保温瓶里，在齐悦停下笔休憩的时候端给他吃。每当这时，齐悦总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卢霞爱吹口琴。齐悦坐着吃点心时卢霞常常在旁边默默地为他吹奏一曲。

　　这天齐悦听到的是那首《童话》，缠绵、悠扬的旋律让他久久地陶醉。

　　“真好听。”齐悦轻轻地鼓掌。

　　“刚学会，还不熟练呢。”卢霞羞涩地笑一笑。

　　“可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能进来吗？”

　　这时小瑞在房门上敲了敲，隔着门缝问。

　　齐悦拉开虚掩的门，“快进来，小瑞同学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有礼貌啦？以前你可是一头就撞进来的呀。”

　　“奶奶说齐悦哥哥和姐姐在一起时不要随便进去。”

　　“为什么？”齐悦问。

　　“嗯……因为，因为你们在谈恋爱……”

　　齐悦和卢霞的脸同时红了。

　　“瞎说。”卢霞轻轻地在小瑞头上敲一记。

　　薄雾萦绕的四明山区野花烂漫，绿意葱茏，汩汩的清泉顺着山势涓涓地流淌，“哗啦啦的水声和着草木的芬芳，和着婉转的鸟鸣回荡在空旷、幽深的山谷……

　　这是四月的江南，是浙东的春天。

　　齐悦背着画夹和小瑞、卢霞一起走在蜿延的山路上。

　　每逢星期天齐悦都来这里写生，而陪伴他的总是活泼、热情的卢家姐弟俩。

　　“子茵姐姐以前也常来这儿画画的》”蹦蹦跳跳的小瑞在一旁说。

　　“是的，她告诉过我》”齐悦的目光流连在苍翠的群山间，悠悠地仿佛是在自语，“她说四明山是最美的山，她爱它，更要描绘它……”

　　“你也喜欢这儿吗？”卢霞轻声问。

　　齐悦转过脸，深情地望着身旁的少女，“是的，我喜欢。”

　　

第十三章
因爱固生忧，因爱固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许倩雯虽然远离了所爱的人，但心中的忧怖却丝毫未减。

　　现在，她更多地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希望随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