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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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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妈妈给我织的毛衣。
“你知道我在哪里看见了它?在用作国民党师部的办公室角落里。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人跟我在一起?有六个。只要他们中间的任何人记得前天还曾经在文书李同的身上见过这件毛衣,你都难逃一死!!”肖南口气恶狠狠的,惊吓中,我张着嘴忘了辩解,事实上,我也无可辩解。
“告诉我你干了什么?”肖南逼近,我已在炕沿边上,退无可退。
“我,”我看着阿南明亮的眼睛,那里面全是愤怒。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告诉了爸爸……红军的计划。”
“啪”一声脆响,肖南的手背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他力气很大,我趔趄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头晕目眩地站直身子。
“难道你真的是为了作奸细才来苏区?!”肖南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冷酷无情。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在瞬间变得煞白,冰凉的心“嗒”的轻响,悄悄地裂开了一条缝。
肖南,你真的这么想吗?!
他盯着我,渐渐地,脸色有些缓和,但也似乎更加懊恼。
“你在背叛革命,你知道你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觉得有些恶心难受,但还是挣扎着解释:“我……拿性命来吓唬爸爸……,所以不会……。”
肖南,我不要你误解我,我不要你恨我!
“万一爸……,万一他不肯呢?!”肖南生气地打断了我:“你以为以死谢罪就可以了吗?!这是几千人的性命,这是攸关到红军命运的事,不是你个人的生死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同,你一点都没有变,依然把个人的小世界和革命混为一谈。”肖南平静了一下情绪,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天已经黑了吗?还是我的幻觉?
这时,我听见他口气僵硬地说:“如果红军因此而有任何损失,我会下命令枪毙你的,我一定会的。”
眼前的东西渐渐变得模糊了,我努力支撑着,等肖南离开。
我想躺着,躺着,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听,什么都不想。
“你不适合留在这里了,我会找一个时机,把你送走。”肖南背着我说完这句话,不再停留。门在他背后发出了“砰”的巨响。
***
阿南还会原谅我吗?
我站不住,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身子,慢慢跪倒在地上,再摔下去,这样就不太疼了。肖南的每一句话都对,只可惜我不打算听。我安静地躺在黄土地上,浑身疼得厉害,然而,伤心之余,我竟然感到有些得意。
意识一点点流失,昏过去之前,我笑个不停。
(十二)
一阵阵剧烈地撕痛把我从昏睡中惊醒,脚上的疼沿着神经一直钻进了脑子里,我“啊呦”大叫一声就往回缩脚。有人扑上来把我腿按住。
疼痛是一阵一阵的,我喘口气,慢慢缓过劲来,这才支起酸疼的身子,探头找人,碰巧肖南正趴在我腿上扭着头看我,一下子就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哆嗦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沉沉的深意,远不是我能看穿的。我垂下眼睛,坐起了身子,肖南也不再理我,继续往下帮我脱袜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豆油的腥味儿,想是袜子粘得太厉害,得用油浸湿了才能弄下来。肖南下手很轻巧,可我还是疼得满头冷汗。
外面天光已经暗下来了,肖南脖子上也出了细细的汗,微微的映着窗户纸那里透过来的清光。第一次发现,他的耳根后面有一道陌生的伤疤,伤疤看起来很老,那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弄的?很多事情我不再知道了,实际上,过去的五年,分多聚少,肖南的生活已经离我很远了,就如同肖南现在的心思。
“你不能再呆在师部了,今天晚上,我就把你送回文工团。”他一边弄一边说,脸几乎背着我,声音冷淡有节制,“你会被关一个星期的禁闭,然后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许离开营区,不许来找我。”
“嗯。”
“等下个月初,有人去周县买药,县城里有通往西安的火车,你从那里回北平。”
“嗯。”我怔怔的忘了疼,又到了被他赶出革命阵营的时候了么?
肖南突然手上用力,一下撕开了连在一起的最后一片袜子和皮肉,我猛地哆嗦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肖南连忙转身扶住我肩膀,粗声粗气地说:“好了,阿同,好了,都完了。”
他的动作意外地僵住了,我睁开眼睛,被他的眼神里的温柔魔住。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擦过我的脸颊,“为什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茫然地说:“是疼的吧。”
他看着我,似乎在思量我的话。然后轻轻甩了一下头,转身又去照顾我可怜的脚丫子了。小心清理之后,他在我脚上抹了一层粘腻腻的獾油,那是当地治伤口的土方子。
四月天,黄土高原上刚刚开始暖和起来,桃花已经败了,梨花开的正浓。月上中天,除了个别的岗哨,四处一片寂静。肖南把我抱到马上,自己牵着缰绳,拉着军马离开了镇子。
文工团在秋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四五里地的样子。
即便是半夜,肖南还是谨慎地避开了大路。镇子后面有一大片梨行,绵延数里,穿过那里最是隐蔽。
梨花没有香气,月夜下无人,自开自谢,一色白花花的透明,看不到边际。刚刚过了十五,月亮虽然不太圆却依然明亮,淡蓝色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梨花,斑驳地打在地上。
两人一骑慢慢地走着,各自满腹心事,似乎又无从说起,只有马蹄声嗒嗒轻响,回荡在春夜的宁静里。一刹那间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站在圣心中学神龛中的上帝,我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帮助我,让这条头上脚下铺满了梨花的路漫漫长长走不到尽头。
“还疼吗?”肖南终于说话了。
“还有一点。”我只穿了白布袜,不能踩马蹬子,所以荡着两只脚。
“嗯。”
他停了一下问我:“李同,你喜欢这儿吗?”
“这儿感觉上很明朗,朝气蓬勃的,不过,”我想了想说:“有时候我总觉得不安。”
“不管怎样,打土豪分田地以后,陕北的农民比过去日子好过,我相信,等新中国成立了,他们的日子会更好。”奇怪的是,当肖南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却有点苦涩,“我曾经幻想着作拯救苍生的英雄,现在我比以前更现实了。跟你一样,我也常常有不安的感觉,但我总还走在通向一个梦想的路上,”他抬起脸来看看我,笑笑,“阿同,我会做到最后一天的,不管我们成功还是失败。”
我凝视着他瘦削而英俊的脸,月色下虽然看不清晰,我却恍若找到了他18岁摔门而去时的天真和执著,这样的肖南,让我永生难改地爱着。
“……对不起,”我知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对于浴血奋战的那些士兵是怎样的背叛。可是……,我只能说对不起,如果一切重来,我还是会……。
肖南却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默默走着,不时有飘下来的梨花落在他肩上,顷刻间又滑落了。
“李同,回家以后,替我好好照顾妈妈。”肖南的声音低下来,“……我们三个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肖南,”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我急急求他:“我,可不可以留下?”
“不行,”肖南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阿同,你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太危险。对于你,对于我,对于革命,都很危险!”
“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冲口而出,一下踩到了禁地,从两年前那个北平的早晨以后我们再没有谈起过的禁地!
气氛陡然凝固了,扯一下缰绳,肖南停住了脚步,马不安地打个响鼻,也站住了。
“……你太傻了,……阿同。”他不看我,声音哑哑地,我的心跟着起起落落,“我心疼你,只因为……我是你哥哥。不能帮你改变,已经是我的失败,我不会……让自己也跟着你疯掉。”
远处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春天怎么会有这种空洞的鸟鸣,不合时宜,令人心惊。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组织上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她是军政大学的学生,叫……纪萱。”
肖南牵着马,我们继续往前走。
春天的夜是冷的,月亮是青白的,马蹄声是碎的,而梨花,则开始谢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都无可避免,绕过一个,第二个依旧接踵而来。其实回不回避都是一样的,怪只怪我是庸人,难免自扰。
见我没有回音,肖南忍不住回头看我,我知道他在细细打量我的表情。
我冲他笑笑,全没有心机的那种。
(十三)
第二天起,我果然被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在那个小小的昏暗窑洞里,我坐在炕上,看着门外日升月落,听着大家操练唱歌,试着打理清楚自己的生活。
一个星期过去,我的脚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肖南是在罚我,还是在帮我,只有他自己知道。我重新拨弄起管弦,因为不能随便出营区,有时我会缠住前来串门的老乡,让他们直着嗓子帮我唱些秦腔和信天游。
随着天气变暖,肃托运动也越来越激烈了,陆陆续续传来有人被镇压的消息。在枣园演出的一个下午,我曾经远远看见过刘义勉团长,他也早已不再是那个圆圆娃娃脸的大男孩儿,我没有过去相认。
如果知道从此不会再见故人,或许当时我会走上前去,告诉他他上海的家人一切平安。
不久,团长叮嘱我不要再用萨克斯管儿了,改吹唢呐,似乎乐器本身,也能够代表着某种立场。对于这种改变,我并无异议,因为工具不同,表达的感情却可以相仿。
***
后来,我也又见过肖南两次。他常常到枣园去开会,途中会经过离秋庄不远的山路。
一个一个的黄土坡子,没有多少树,高高静静地卧在高原上,坡下绕着白色的弯弯的山路,绵延不远,就消失到下一个山丘后了。我们文工团常常在山坡上练嗓子排话剧,为了提高士气,大家不断编新段子来配合形势的需要,所以有时日落西山了,我们还站在半山腰里咿咿呀呀地唱。
那天,新剧排完了,天色还早,太阳还红红的挂在山头上,所有的丘陵都染上了桔红,留下一个个浑圆的阴影。杏子是文工团的宝,今天大家便一起起哄叫她唱歌儿。杏子清清嗓子,俏俏地站在坡子上,依着我教给她的吐气方法唱起了那首老掉牙的小调。高而细的歌声婉转的诠释着古老的情歌,回荡在黄昏时的高原上。
“高高那个山上——一树槐哎——,
妹子儿在那个树下——望郎来——。
娘问女儿望什么?
厄望那个槐花儿——几时开哎——。”
太阳快要落到乌头山上了,远处传来了轻微的马蹄声,站在半山坡上,可以看见几个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高大的身材让我一眼认出了肖南,他整整齐齐地穿着有些破旧的灰色军装,躬身伏在马上,任马蹄翻飞,瞬间掠过。杏子清脆的歌声引得骑兵们纷纷抬头打量,唯有他,一次也没有抬头。我想,他知道我在这里,只是他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我这个不为人知的弟弟吧。
***
大概在五月上旬的一个早晨,小刘突然来找我。我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回头看看窑洞,都是些身外之物,留下来给其他人或许还有用处,我打了小包袱系在身上,里面有那件毛衣和我的萨克斯管。
走到村子外面,我看到了肖南和另外两个老百姓打扮的战士。
肖南简短地解释说,“这两位是去到西安接药的同志,我和小刘骑马护送你们到周县的柳行,那一带常有小股打野草的敌军出没,过了柳行反倒安全了,我们就在那里分手。”
“嗯,知道了。”
我们纷纷上马。有意无意地,肖南和我落在了后面,见无人注意,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盒子枪扔给了我,我忙接过来小心揣在怀里。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
我点点头,他不再看我,策马追上了前面的士兵。
我们一行五人,一路平平安安地走过了那10来里路的三不管地带,到了半下午,看到一个被弃置不用的空院子,我们下马休息吃干粮,前面就是柳行了。
(十四)
因为我不敢把义勉哥的信托人带送,所以第二天就去邮局给绮真拍了一个电报,只说义勉哥一切平安,至于那封信,我想等自己去上海的时候再说。
***
渐渐地,我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迷上了大烟了。爸爸不在,开福特的司机就回了师部,拉包月的老王因为没有事做,也已经被辞退了,前后的厢房都锁起来了,硕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梧桐疏影、夏日鸣蝉以及长满了青苔的粗陶鱼缸,显得异常的空寂。秀明也不象十来岁时那样跑着来去了,她象妈妈一样在脑后挽了沉沉的髻子,偶然,端着饭菜或者大烟盘子在廊子里轻轻走过。妈妈则终日里抱着那只白猫坐在堂屋前面,迟钝的眼神,全不象刚刚四十出头的女人,只有在看见我的时候,才会笑着伸出手来。
***
不知不觉,八月十五就这样来了,然后,八月十五又这样过去了。
那两个人已经成了夫妻。
黄纪萱,陌生的梳辫子的女孩儿,现在和阿南一起,在母亲卧室里的墙上笑着,原来,那里只有我们兄弟。
***
日子总要过下去。
不在妈妈跟前闲话的时候,我就要么抽空整理在延安收集来的那些民歌儿,要么换上西装,出门去找原来那些吹拉弹唱的朋友,一起听他们从国外最新带回来的唱片。生活似乎渐渐满满当当起来,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有一次朋友们问我这两年都去哪里晃了,我说我去了苏区一躺,他们便都同声笑我,似乎我说了什么了不起的俏皮话。
可是寂寂长日,我如何真的能填满,填满了不去再想阿南。
***
小时候爸爸为我们买的那架老钢琴有一个键已经坏了,我懒得叫人来修,一直拖到了秋天。
这天,坐在明亮的书房里,我一边慢慢弹一边低声哼唱,凑合着润色那首《两家情愿》。
“……
镰刀弯弯割黑豆,你是哥哥的连心肉。
百灵子雀儿朝天飞,你是哥哥的要命鬼。
井子里打水园子里浇,死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量米也不嫌你穷。
半夜里想起厄的干妹妹,便狼吃了哥哥也不后悔。
……”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
黄土高坡上的沟沟壑壑里,是谁还在那里唱这样疯狂的歌?
不停俯首在挡板上,我轻轻哼唱着修改谱子,一时忘形,不知不觉便唱错了词。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量米也不嫌你穷。
半夜里想起咱们无缘份,便狼吃了弟弟也不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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