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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继焰照流年-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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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念问那句话的神态和表情他已经温习了很多遍,每次都是到这里戛然而止。前面的回忆越美好,越显得自己回答的那部分太过不堪。

    “你怎么了?”刘念站在洞口,手里拿着用叶子折起来的杯子,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靳重焰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凝住,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手。那种用叶子折杯子的方法,这么多年,他只从一个人手中看到过。他不相信,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的巧合会现在遇到。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是……天意吗?

    他的忏悔和祈祷终于感动老天,所以将人送回他的身边?

    “你渴了?”刘念将杯子递过去。

    靳重焰缓缓地接过来,手竟微微地颤抖。

    刘念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伤口很疼吗?”

    靳重焰垂下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念道:“伤口都上药了吗?”

    靳重焰突然按住眉心,像是要将眼眶里的酸涩狠狠地按了回去,半晌才道:“疼。”

    刘念道:“哪里疼?”

    靳重焰左手握着杯子,将右手递了过去。胳膊上被剌了一道拇指长的伤口。

    刘念拿起玄玉膏,抹了黄豆大的一块在上面,用手指慢慢地抹开,嘴巴轻轻地吹着凉气。

    靳重焰看着他,眼角微微湿润,等他抬眼看过来时,又别开头:“说点你的事吧。”

    “什么事?”

    “为何进不弃谷?”

    刘念记得自己已经说过了,可是他既然想听,自己只好再说一遍。

    靳重焰道:“你一直是文家二少爷?”

    这句话问得极为古怪。刘念有一瞬间以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可是看他的表情又不像。他斟酌着回答:“我爹和我娘过世之前,我活得还不错,他们过世之后,这个二少爷就有些名不副实了。”好在文英说过自己的事情,都是现成的,倒不用刻意去编造。

    靳重焰道:“袭明对你好吗?”

    刘念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光是没有揭穿身份这一点,就是恩同再造了。

    “恩重如山啊。”靳重焰扯了扯嘴角,“那就不好怪他了。”

    刘念觉得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极为怪异。好似从自己打了水回来,靳重焰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明明之前还嫌弃得要命,现在却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暧昧?

    他终于知道怪异在哪里了。靳重焰看向他的眼神竟然带着几分羞涩,几分痴迷。

    察觉这点,刘念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一边怀疑他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边又想,就算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如此对待自己。

    靳重焰见他一脸纠结,问道:“你有什么心烦的事?”

    就算知道靳重焰有可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刘念也不敢主动询问,含含糊糊地说:“我担心我的朋友,他们一个还陷在洛州城内,一个身怀六甲。”

    靳重焰道:“很重要的朋友?”

    刘念活到现在,两辈子加起来,当得起很重要的朋友的,也只有靳重焰一个人。可是靳重焰这么问,却让他想一口承认下来。就像是单方面的宣告与告别——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一心只有靳重焰的刘念,他将为自己而活。哪怕到这一世结束,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依然是靳重焰。

    “嗯,很重要的朋友。”他一字一字地回答。

    靳重焰扶着墙壁站起来:“我带你去找。”

    刘念吃惊地抬头看他。

    靳重焰道:“我带你去找。”

    这时候,刘念已经有八成确定他察觉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怎么发现的呢?

    靳重焰不是沥青,并不知道文英被夺舍。

    靳重焰也不是袭明,手里拿着那支元山冬菱。

    也许,靳重焰只是怀疑?

    刘念暗暗高告诫自己要冷静:“我可以自己去。”

    听到他要自己去,靳重焰又恢复虚弱无力的样子,慢慢地坐下来:“我的伤还没有好。”顿了顿,又道,“很需要人照顾。”

    刘念无奈地看着他:“玄玉膏是治伤的圣品,你很快就会康复的。”心里想着不要承认,语气却在不知不觉地恢复着两人以往的模式。

    靳重焰道:“我饿了。”

    出窍期的修士怎么会饿?

    明知道对方是在撒娇,刘念仍是没出息地出去找食物了。

    他一离开,靳重焰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有些犹豫地握着。召唤小鬼搜魂,就能确认藤黄身体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袭明不在,没有人阻挠,很快就会有答案。

    可是,他又有些害怕。

    一无所获的绝望他尝试过一次,实在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而且,就算他真的是刘念,他不承认,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去逼迫他?
第19章 前缘误,今陌路(八)
    刘念摘了野果回来,刚靠近山洞,靳重焰灼热的目光就追了过来,让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去看他眼里的期待和欣喜,低头用衣服擦拭湿漉漉的野梨子,口气生疏有礼:“只有一些野梨子,不知少宫主吃不吃得惯。”

    靳重焰目光亮了亮,挺直腰杆:“我要吃。”

    刘念将梨子递过去。

    靳重焰微微地抬起手,又颓然放下,皱着眉头:“手很疼。”

    刘念放下梨子:“玄玉膏很快起效,少宫主稍等一会儿。”

    靳重焰委屈地看着他:“我现在就饿了。”

    刘念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说:“小人实在记挂朋友,少宫主的伤势既无大碍,小人想先行离开。”

    两个“小人”听得靳重焰的心脏一揪一揪地疼。他白着脸,强笑道:“你也说玄玉膏很快起效,等我好了,我陪你上路一起找你的朋友不好吗?”

    刘念道:“这是不弃谷的事,不敢惊动少宫主。”

    靳重焰看着他,满腹的委屈。若他是刘念,怎么舍得与自己划清界限,分得这么清楚,连一点点的余地都不留下。若他不是刘念,那么刘念在哪里?为什么自己那么难过,还不肯出现?

    他手指动了动,伸到梨子边上,将梨子拿起来,缓缓地送入口中。酸涩的梨汁从唇齿间蔓延开来,酸得他腮帮子疼。他讨厌酸,一点儿也受不了,橘子再甜也从来不碰,可此时此刻,竟受虐般地咬了好几口。

    刘念看他吃得两眼泪汪汪,也捡了一个吃,只一口就皱起眉头,想说这么酸就别吃了,何必遭罪,可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这个话的资格。

    到了晚上,刘念拾掇了一个角落,铺上干草,扶着靳重焰歇下。

    久违的温柔,让靳重焰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漫溢出来。他想,还需要搜什么魂呢?就是这个人了。除了这个人,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贴心地照顾自己,自己也不会肯让第二个这样贴心地照顾。

    靳重焰不肯放开他的手:“我一个人睡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低头看了看,大半的干草都被自己压在身下,立刻侧过身,往里挪了挪。

    刘念道:“我要打坐。”

    “……哦。”靳重焰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刘念到山洞另一头坐下,靳重焰目光尾随而来,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视线痴缠。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回望过去,靳重焰也不躲闪,还冲他笑了笑。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可是靳重焰待自己的态度无不证明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那层糊在两人中间的窗纸,对方不戳,他就绝不会戳。甚至,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算靳重焰将那张纸撕下来,也要否认到底。

    像是察觉到刘念的不安,靳重焰默默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没有靳重焰紧迫盯人,刘念的心湖终于平静下来,静静地修炼。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靳重焰又睁开了眼睛。

    洞内暗沉,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靳重焰夜能视物,可这一会儿,却希望自己的视力能差一点,再差一点。这样,刘念就还是他记忆中温厚宽容的模样,总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而不是这个从表情到容貌都很陌生的样子。

    洞外的天慢慢地亮起来。

    黑暗褪去,刘念的容貌越来越清晰。斯文俊秀,比原来的相貌好看,可在靳重焰看来,却哪里都不顺眼。眉毛太细太女气,鼻子太尖太阴险,嘴唇太薄太寡情,耳垂太小没福气。

    刘念睁开眼睛,就看到靳重焰盯着自己的脸,眼里带着微微的嫌弃,心里有些怔忡,又有些释然。时光荏苒,兜兜转转,两人总还是要走回这一步。虽然不明原因,却不似往日那般介怀了。

    或许是,自己终于适应了泥的身份,习惯了仰望云的角度,懂得了什么叫天差地别,不再奢求比翼。

    刘念道:“伤势怎么样了?”

    靳重焰慢慢地坐起来:“好多了。”此言非虚,玄玉膏的确是伤药圣品,短短一夜,伤就结了疤。

    刘念道:“我出去洗漱。”

    靳重焰道:“我也去。”

    刘念看着他:“我先去,一会儿来扶你。”

    靳重焰心沉了沉,缓缓地露出笑容:“好。”

    刘念迈开步子往外走,那两道视线紧紧地追着,好似要贴在他的背上,去天涯海角。他不敢回头,步子越来越大,走得越来越快,一直到溪边才停下来,胡乱地抹了把脸。

    晨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射进来,落在溪涧上,银色的星星点点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自己的倒影一会儿扭曲,一会儿破碎,总是看不清楚。

    说来好笑。他是刘念的时候,对着自己熟悉的脸,却总是看不清楚自己。当他变成文英,脸陌生了,看自己却反而清楚了。也许,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思吧。

    他站起来,甩了甩手里的水珠子,往山下走去。

    从今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不告而别的打算。多年相处,他和靳重焰之间早已说不清是感情,默契,还是习惯。两人在一起,就无法摆脱对彼此的影响。而结果,早已证明,是两败俱伤。他攀不到云的高度,也不想云坠落泥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才是最好的归宿。

    清风习习,从后面卷起了地上几片落叶,一路滚着下坡,吹到前方,落在一块沾了大块灰泥的衣摆上。

    刘念停下脚步。

    晨曦照着那人白净俊美的脸,像画中的人那样漂亮。

    那人笑了笑:“你走错了,我们的山洞在后面。”

    刘念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我没有走错。”

    靳重焰笑容维持得很勉强:“你说要扶我去洗漱,我来了。”

    刘念道:“你走了这么远,剩下的路也可以自己走下去。”

    靳重焰献宝似的抬起胳膊,道:“我的伤还没有好。”

    刘念轻声道:“总会好的。”

    靳重焰呆呆地放下胳膊:“如果好不了了呢?”

    刘念道:“不会好不了的,总有一天会好的。”

    他口气软软的,像哄自己吃药一样。可是这帖药太苦,他舔一口就心如刀绞,更不要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那个看到自己受伤就心疼得睡不好觉的人呢?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冷静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苦海里挣扎?

    靳重焰突然开口道:“刘念不会这么对我。”

    刘念心被重锤敲击,心神有些恍惚,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是啊,所以我不是刘念。”

    靳重焰道:“那刘念去哪儿了呢?”

    刘念想说那人自爆金丹而死了,可是对上他痴痴呆呆的茫然眼神,话梗着脖子里,竟说不出口。

    靳重焰看着他纠结的表情,突然有些讨厌自己。明明决定不再让对方难过,可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既然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反正他的人在这里,已经是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好结局,其他还有什么不可以等?不可以忍?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匆忙抓起刘念的手往山洞的方向跑。

    “怎么了?”刘念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靳重焰一个转身,身体垫到他的下方,充当肉垫,但刘念稳了稳身形,又站住了。

    靳重焰慌忙站起,未来得及迈出步子,就听上方怒喝声如雷:“孽障!还不跪下!”
第20章 前缘误,今陌路(九)
    刘念身体一僵,被靳重焰用力地塞到身后,又觉得不对,拉着人就走,但前方的路早已被一个长须中年挡住。

    “你还要往哪里走?”中年怒目而视。

    刘念看到他,心下一沉。靳重焰的父亲有三个同门,分别是大师兄甲灵道人马喜、二师兄二清道人何鹤林和小师弟三慧道人封辨达。三人之中,以何鹤林的脾气最大,规矩最多,为人最固执。他犟的时候,连通天宫掌门平云真人也要让三分。靳重焰归来,通天宫上上下下几乎都宠着他让着他,唯恐他受委屈,唯有何鹤林待之甚严。靳重焰也最怕何鹤林。

    他亲自出马,说明靳重焰这次很难讨得好去。

    封辨达紧接着落地,脚步一转,挡在靳重焰的面前,赔笑道:“师兄莫气。重焰是一时糊涂……”

    “入魔还算是一时糊涂?”何鹤林道,“那如何算很糊涂?欺师灭祖,投靠魔人,助纣为虐,涂炭生灵?!你与师父将他宠得无法无天,害他走上歪路也就罢了,到了现在还一味地宠着护着,到底要看他堕落到何等地步才会悔悟?!入魔是何等严重之事,竟还为他遮掩!我看一时糊涂的不是他,而是你这个师叔!”

    封辨达尴尬道:“师兄,有旁人在场,这,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何鹤林上前一步,推开他,看向刘念。

    刘念从靳重焰身后侧出半个身子,低头行礼。

    何鹤林上下打量他:“你是何人?”

    刘念道:“不弃谷门下,藤黄。”

    听说是他,何鹤林脸色稍霁:“这次多亏了袭明道人通知,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这孽障在外闯了这么大的祸!待我回去处置了这个孽障,当亲自去不弃谷道谢!”

    靳重焰嘴唇一抿,拽着刘念的手微微一紧。

    何鹤林目光如炬,立刻道:“怎的?你还不服气?你抓着人家弟子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怪别人揭穿你?”

    以前靳重焰怕他,是将通天宫摆在第一位,自那日与封辨达翻脸,他就早已豁出去了,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只要能和刘念在一起,其他人怎么都无所谓,便道:“我的事,你不要管。”

    何鹤林还是第一次遇到靳重焰这种态度,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喝道:“畜生!今日我不管你,我替你父母管你!”说罢,长袖一扬,一条小指粗细的金龙跃出,金龙生有五爪,飞出一丈时,龙爪暴长五尺,当着靳重焰罩下。

    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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