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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落魄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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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自力苦笑着看着那只任性的电话。忽然一丝警觉爬上他的心头,这似曾相识的铃声,多么像一年前经常在上海自己家的床头不断鸣响的铃声,那么任性,那么骄横,为着要吵醒他,为着要听听他的呼吸声。
  徐蓓,这个任性的女人!裴自力松开眉头好笑地摇摇头。徐蓓离开他已经有一年多了,裴自力经常在梦中看见她,娇小的身材,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鼻子,红嘟嘟撅着的厚嘴唇,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洋娃娃。与徐蓓在一起的感觉,就好像在玩“扮家家”,一个做老婆,一个做老公,说着说着要去结婚,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主婚人。
  终于,裴自力像一年前一样,无可奈何地拎起电话机,试着轻轻地说一声:“哈罗!”
  “哈罗!你是裴自力吗?我是蓓蓓啊!你到啦?你成功啦?快讲给我听,机场里怎么混出来的?谢天谢地,你在东京是吗?”电话里传出徐蓓迫不及待又语无伦次的嗓音。
  “是的,我在东京,我在陈洁家里。”裴自力为自己果断地接了电话而庆幸,激动地说了一句废话。
  “陈洁呢?陈洁在哪儿?她肯帮助你吗?我来跟她讲话。”
  “陈洁打工去了,是她到机场来接我的,她答应帮助我。但是蓓蓓,这儿很难,找房子难,找工作难,陈洁又是个女的。”裴自力不自觉地露出了沮丧之意。
  “没关系的,洁洁很讲义气,能力也强,我们小时候很要好的。你对她说,是我把你借给她的,你暂时做她的男朋友好了,我不会吃醋,不过你不要真的爱上她。”徐蓓像吃了兴奋剂一样。
  “蓓蓓,你怎么还这么疯,像长不大一样,这种话也说出来了。你知道我到泰国去是为了谁?不愿回国冒死偷渡又是为了什么!你在国外这么多日子了,知道麻烦人家不好受,我一个大男人……”裴自力责备徐蓓说。
  “我知道困难,可是她帮助你,你总归要付代价的嘛,这就是我在加拿大两年学到的呀!我想,你也不应该再把国内的道德观念带出来了。行不通的,这你今后会明白的。”徐蓓辩解道。
  “我没有心思与你辩论,我担心今晚陈洁找不到肯收留我的男同学,我只好睡到马路上去了。”
  “你不要太悲观好吗?自力,我爱你,你也爱我对吗?总归会有办法的。可是我很想你,我想到你身边。呜……。”徐蓓哭起来,又呜咽着问:“是不是洁洁很漂亮?她老了一点没有?我可是天天打工,多了好多皱纹了。自力你说,我老了你还会爱我吗?”
  裴自力苦笑了一下,想,什么时候了,还谈爱情。像我目前的处境,有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资格谈爱情。他又想,蓓蓓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不实惠,这种时候,怎么不问我钱够不够用,要不要先寄些钱给我救救急。她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自力,你说话呀,爱不爱?”
  “爱的,爱的。”裴自力应付她道。
  “那好。”徐蓓满意了,“我收线了,国际电话费很贵的,过几天我再打来。拜拜!”她急急地挂了电话。裴自力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沉默下来。
  裴自力抬手看看手表,已是早晨5点钟,陈洁快要下班回来了。他赶快将脏碗盆拿到厨房水车里去洗。厨房很小,却收拾得很干净,墙上钉着一排钩子,挂了锅、铲、勺,水斗上面有一个小壁橱,煤气灶只有一个灶具,头顶处有一只小小的排气扇。因为日本人居住空间狭窄,不在家里煎炸食物,更不起油锅炒菜,也最痛恨邻居家的油烟气,所以喜欢吃本国菜的中国人炒菜像做贼一样,见楼里没有人才开一条门缝,做几道佳肴慰劳自己。
  陈洁的房子虽说只有一间卧室,但是带浴室和厨房,落地长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种几盆花,晒晒衣服,住起来很舒服。陈洁说这套房子的租金是六万日元,合美金五百元左右。裴自力早就听说东京的地皮全世界最贵,到了这儿才明白,这种设备齐全的房子要租到它也不容易。陈洁说,原先穷学生住的1、2万一个月的贫民窟房子,现在已经陆续拆光造新式宿舍了,东京再找不到这种廉价的住处。连那些结构差一些暂时没条件拆掉的老房子,也被主人重新装修,配上卫生设备洗澡间,装上煤气热水器,高价出租了。
  “还让不让我这种穷人活!”裴自力气愤这个日本政府时时不知道满足、不断改进社会设施的勤奋劲。这个社会,像一头套上驾的马一样,按着全民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不倦地朝前、朝前,偷懒的人就将被抛在车轮下面被碾死。
  好在繁华的东京就业的机会很多,只要你放下架子就不会饿死。裴自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去建筑工地找工打,当一个真正的苦力。他坐下来等陈洁回家,专心地两眼盯着那扇门,企盼她会给自己带来好消息。这时候,那个曾经在法庭上滔滔不绝陈词辩护的青年律师头脑里,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只有“生存”两个字眼反反复复盘旋不去。
  陈洁回来了,又累又倦,眼眶乌青。她迎到裴自力急切的目光,垂下眼睑。裴自力觉得事情不好,识相地一声不吭,很紧张。陈洁哑声说:“我找遍了认识的、可靠的男同学,一听说要住宿都摇头。也难怪,他们中间,情况好的已经独立租了房间过梦寐以求的单身贵族生活,情况差的二、三个朋友挤在一起,都盼望有谁先开口搬出去,因为搬家要花费一大笔费用的。”
  陈洁抬眼瞅了裴自力一下,大个子还没缓过神来。她说:“你知道,独身在外的男人,有的还要安排‘节目’,短期同居或长期同居关键在于有无住房条件。你要是个女的,欢迎你的人可能会多一些,弄得好可能不出房租,可是……”
  裴自力清醒过来了,他当然知道他是个男人,是个不受人欢迎的倒霉鬼,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唉叹了一声。
  “不过,工作我已经为你找好了。”陈洁有意掉转话头让裴自力高兴一下,说:“是跟一个上海人搞室内建筑装潢,不是露天的,活也不重,每天一万日元。”
  “啊!什么时候开始干?”裴自力等不及地,两眼放出光来。
  “明天,啊不,今天早上就开始。等会儿我送你去车站,那儿有人等着接你去工地。”陈洁见裴自力高兴起来,不禁也松了一口气。
  陈洁看看裴自力的打扮,说“你什么衣服也没有带来,打工总不能穿西装去呀。”她转身到壁橱里去鼓捣了一阵,拎出一套男式厚绒衫裤来:“上次去中野淘便宜货,只看了价格不看尺寸,买错了,你穿吧。”
  裴自力拿过衣服,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打开手提箱,将二百美金卷起来往陈洁手里塞,钱币卷起来很硬,戳得陈洁生疼,陈洁甩手不接。裴自力低头说:“我目前只有这些钱,你先拿着。我知道,现在许什么愿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你相信我好了……”裴自力舌头打结说不下去。
  陈洁别过脸不去看他,从自己的皮包里抽出3000日元说:“美金我帮你放好,我不会要你的钱。这3000元你作车费和午饭钱,你下班的时候问一下工头,是不是可以干一天拿一天的工资。如果行的话,从明天起,你就有钱可以周转了。”
  陈洁见裴自力站着不来接钱,就去塞在他的衣兜里,并推他一下说:“不要愣着啦,快去换衣服,我们走啊!哦,记着晚饭回来吃,外面吃饭很贵,我会准备好的。”
  “那晚上我住……”裴自力不好意思问出口,但还是问了。
  “晚上见面再说吧,实在无法的话,反正我天天上夜班,你睡到早晨,换我好了。我尽量再想办法。”陈洁咬牙发狠地说。
  一时,两个人竟都不说话了。“陈洁,徐蓓刚才从加拿大来过电话了。”裴自力打破沉默,不知怎么有点对不起她似的。
  “她说什么?高兴死了对不?”陈洁舒展开眉头,笑起来。
  裴自力没有回答陈洁的问话,他注视着陈洁的眼睛,动感情地说:“蓓蓓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幸运。”
  陈洁耸耸肩,快快地从这种气氛中抽出来,夸张地做手势说:“别说啦,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推开门,一股新鲜又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天边已经升起一片朝霞,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像一幅镶着金边的剪纸画,渐渐地没入蒙蒙的雾气之中。
  三
  陈洁在高田马场车站将裴自力交到以前语言学校的同学小夏的手中,返身朝家里走。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昨天夜里当陈法打了十几个电话几乎绝望的时候,好久没有联系的小夏没等她说完客气话就说,他的工地要找一个体力好、肯吃苦的小工去顶替他们组里的马来西亚人,最好第二天就去。小夏的包工组一共3个人,一个工头兼喷枪手,一个加料管机器,一个搭拆脚手架。他们专门负责在新盖好的大楼内墙上,喷涂一种水泥、胶水和棉花搅和在一起的涂料。
  小夏介绍说,他已经在这个包工组干了一年了,工头是上海人,在上海的时候是个体户卖鱼的,很有些脾气。不过因为小夏会接电线会修机器,工头给他加了几次工资,现在每天可以拿到15000日元。看在这个份上,也就不计较工头的脾气了,人嘛,干了粗活哪怕教授也会变得野蛮的,不要说人家本来就是这种素质。小夏说,只要在精神上承受得了,这个工作好得不得了,你那个律师朋友可以来试试。
  小夏在陈洁的班上只读了半年语言就辍学了,他的脸长得太像演小品的严顺开,或者说像阿Q,说起话来眯细眼一副自我满足的样子,下了课大伙都喜欢围上他取笑。小夏心灵手巧,实实惠惠以赚钱为第一宗旨。据同学说,他两年间就已经积攒了1000万日币。现在说起继续读书与辍学黑掉的利弊,同学总是将小夏做例子,跺着脚后悔不早一天头脑清醒。
  陈洁听了,大包大揽地将裴自力的精神问题解决了,她反间小夏:“你说,一个人在走投无路时,还会计较什么精神压迫?”
  陈洁没有在车站见到小夏的工头,本来她是想为裴自力说几句好话的。据说那工头开一辆老板送给他的破车,要管装运机器,联络工地。那老板也不是什么大老板,听起来像搞批发的。他每接到一个工地的活,就用传真机通知小夏的工头,规定几天完成,用多少材料,达到什么质量要求。待对方验收完毕合格,他就付给工头一笔钱,让他自己分配给手下的小工。所以如果工头将时间抓得紧,能够把三夭的活压成两天干完,能够在符合质量的前提下省下材料,他就能拿到更多的钱。小夏估计工头每月可得近100万日元的工资。
  “哗!”陈洁听了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羡慕得恨不能立时三刻也变成男人。
  其实陈洁该心平一点的,在东京的留学生中,像她那样找到卡拉OK-BOX服务小姐工作,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所谓卡拉OK-BOX,就是我们国内的KTV包房,好笑的是在日本,那种包房并不属于资产阶级新贵族的高消费,而彻底地属于无产阶级中的最无产者——学生。陈洁工作地方的“包房”是一个个4平方米或6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摆着一架影碟机,一架电视机,安置一些沙发或软椅。墙壁上有一架内线电话,可以随时招呼服务员点饮料,而每唱一首歌,你一定得在自动记数的机器中塞进硬币,然后才可以按钮输入歌曲的号码出来影像,那里的歌每曲100到200日元,是根据生意的热烈和清淡来决定它的价格曲线。而房租是按小时计算的,也不过800日元。
  陈洁她每天穿着店里的藏青色裙套装站在柜台后面,接受顾客登记或预约,为他们计算时间,还负责接听从各个房间打出来的电话,那是些要饮料或要毛巾的顾客。陈洁让其他打工的学生送过去,陈洁可以使唤日本人了,这也是让她高兴的事。
  记得刚到店里的时候,陈洁是站在走廊里做侍者,迎送顾客端茶送饮料的。后来店长见她工作分外负责,头脑又清晰,仪表端庄,如果站在柜台里面,能吸引更多玻璃大门外的过往行人,于是将她调去做应接。时间一长,陈洁完全胜任了以后,到了下半夜,店长就把店交给她,回去睡觉了。
  东京的日本姑娘漂亮的还真不少,但是像卡拉OK-BOX这种工作工资低,应聘的人不多。来打工的要么是爱好唱歌的男孩子,要么是在酒吧这种地方“推销”不出去的丑姑娘。陈洁能每天坚持上班,长得又漂亮,尽管她是中国人,工资倒也不低,每小时有1100日元。
  陈洁的工资比起在餐馆端盘子要多一点,可是与酒吧陪酒女的工资比,简直太少了。她两年前日本语言学校的女同学,现在70%以上在陪酒,20%嫁给了日本人,这20%当中有一半仍在当陪酒女,因为她们嫁得并不好,或者根本就是假结婚。像陈洁这样漂亮的姑娘考取了日本的大学,每年付出七、八十万学费,却不去酒吧陪酒赚高工资,这令班上的男同学个个为她惋惜。可是到现在陈洁还没有听到过他们从陈洁的自我精神上来分析她的动机,而常常探究“是不是你在比利时的男朋友不准你干啊?”
  陈洁觉得这样的问题很滑稽。与罗大伟谈了那么多年的朋友,他的好恶固然会影响自己,但目前又怎么能左右她的行为,更不要说大伟不会对她用“不准”这个词。他们之间的精神共通之处,在于默契。甚至两个人三年前分手的时候,双方都没有许下一句诺言。奇怪的却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无形的许诺像多情的飞碟,盘旋在她的星空,这许诺又像棉花糖,很温柔,甜津津,让你忍不住在它的面前闭上眼睛,露出陶醉的微笑。
  陈洁换了棉布的粉红色睡衣钻进被子,被子还带有一丝暖意,并微微散发出男人身上特殊的气味。陈洁觉得很异样,仿佛已与裴自力肌肤相亲似的感觉使她的脸泛出红晕,她想起以前在家里的澡盆洗澡时,总是担心爸爸洗过后会有什么男人的东西留下来,会与她的身体发生化学反应然后肚子大起来,她总是心神不定地坐在浴缸里想入非非,等待祸事发生。
  陈洁赶快坐起身,将被子换一头,被里反一反,再躺下去,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十点钟的时候,陈洁被隔壁日本人家的两个男孩吵得似醒非醒。喔!是星期天。那两个男孩叽叽喳喳地跳进跳出,好像在做修理工,将一辆小自行车敲打得“嘭嘭”响,一会儿抢着打气,一会儿抢着试车。间杂着,又传来他们妈妈的叱责声,这样的交响乐此起彼伏,闹得陈洁头痛欲裂。她索性打开电视机。
  电视里在播放每周日的高尔夫球赛。这项运动真不愧是贵族玩的,光那幅画面就令人赏心悦目:漫漫的绿草坪上,著名牌运动服戴长舌遮阳帽的绅士淑女挥棒击球,“哗——”一个漂亮的弧圈划过,扬扬眉或者莞尔一笑,踩着矫健的步子向前。陈洁听着讲解员以永远不变的嗓音,数说着那些著名的、高不可攀的贵族名字,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成绩,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然而又那么令人神往……
  昏昏沉沉地,陈洁又睡着了。不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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