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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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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长久以来的执念,才是真正的现实?
这原是一个太美好的奢望,美好到有如水月镜花,美好到这些年他不敢面对,连她的名字也不愿听取——他不愿给自己深想的机会,他害怕那些深入的探索,会将梦想生生击碎,直到明霜出现,使他鼓起勇气去探寻真实,却终被血淋淋的现实狠狠一击。
若非伤重如此,他又怎会试图复仇?又怎会忍着割心的苦痛,去选择去怀疑自己孱弱的幼弟,将他置于朝堂之上,面对他人利剑狂刀般的控告攻讦?
可是,阿琛言语淡淡,神情却如此漠然而蔑视,他是真的没有畏惧。
一线星火,死灰复燃。
他紧紧盯着萧琛,自己都没发觉连声音都有些变化,“赵王,为何有此一说?”
萧琛眼底弥漫着淡淡的雪意,语声也清凉如雪珠,衬着他苍白的颊,似是一轮冬夜里凄清的月色,他居然不答萧玦的问话,而是侧首,眼色复杂的看着秦长歌。
“你好心计,好缜密,好周全……可是你终究不能证实我暗杀之罪,你步步为营,自以为天罗地网?可惜我看你,好无稽!”
他一叩首,也不看萧玦,只低声道:“先前这女子将该说的都已说完,也该轮到臣弟辩诬了——臣弟亦请求陛下主持公义,予臣弟自辩之机。”
目光一缩,微有怅然难过之色,萧玦半晌方涩声道:“准。”
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阿琛……经此一事,我们兄弟,是不是再难回归当日和睦无间真心相待的时光?
朕……终究成了完全的孤家寡人……
萧琛缓缓起身,盯视着秦长歌,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不是得意,不是喜悦,而是一种破釜沉舟,此去决然的笑,明光四射,寒气凛人。
他看着秦长歌,一字字道:“今日本王教你一个道理,你仔细听着,这辈子估摸你是没机会用了,投胎后大约还用得着——言语,永远看的是分量而不是多寡,不是你摆出的证物够多,你言语便给利若刀锋你便可以得意到底——我无需长篇证词,无需这一群系在一根绳上的蚂炸般的证人,甚至无需多言,我只要两个人,就足够证明,你,你这个低贱的女子,得了失心疯吃了豹子胆,居然在朝堂之上,御驾之前,妄图以大逆之罪,诬告一国亲王!”
他冷笑,拂袖,转首,道:“请皇后,太子!”
皇后!太子!哪个皇后和太子?
百官们的手指掐进了掌心,掌心里湿嗒嗒粘腻腻全是汗水——西梁皇朝,能够同时存在的皇后和太子,只有睿懿皇后和明宣太子!
今天这是一出什么大戏?一百年也见不着一次!
眉毛一挑,寒光一闪又隐,秦长歌刚才因为萧琛言语而微锁的眉峰,这下真的皱在了一起。
容啸天怎么搞的!
居然真的没能看住人?
萧琛……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啊…
她哪有心情理会萧玦和众臣的反应,只顾低头紧张思量对策,忽觉四周静了一静,有种屏息的奇异寂静,随即,骚动又起。
宽阔宫门,深深几许。
有女怡然,踏云而来。
一抹朝阳斜镀,光色烂漫,不及那人艳光四射,娥眉云鬓,回风舞雪,香培玉琢,凤翥龙翔。
其艳若霞映澄塘,其神若月射寒江。她行步而来的姿态,带着优美而奇异的韵律,月白裙裾若梨花一朵,携了满襟高贵清艳的春色,每一步都拥红堆玉、芬芳暗隐的香满殿堂。
她浅浅微笑,神态和静,肤光莹润,如玉雕成,带着温玉般乳白柔软的质感,温柔娴美之态,宛如娟娟淑女,只是那上挑的黛眉,气韵凌云,明明近在咫尺,却令人感觉远在云端。
她不看任何人,只微笑俯身看着手中牵着的幼童。
那孩子三四岁光景,着一身紫绀色小锦袍,系着樱红发带,乌发胜墨,玉雪可爱,清俊的小脸浓眉英锐,瞧来甚是眼熟。
朝堂上倒抽气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响亮而庞大,听来有若雷鸣。
能立于金銮殿上,必得四品以上官员,在场的大多都见过睿懿皇后,而先皇后容色惊人,但凡惊鸿一瞥者,无人能忘,此时一见这女子,容貌相差无二,已纷纷认了出来。
而她那份温柔却疏离,和雅却睥睨的独特神韵,向来也是睿懿的专属标标志。
这不是睿懿皇后,还能是谁?
她手中牵着的孩子……众人看着他的小脸,细细端详了眉目,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到陛下脸上。
……神似得紧。
众人哗然,立时又将惋惜的目光转到秦长歌身上。
这女子……完了。
又是碰的一声,姜华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脑袋撞在殿角,撞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其余下跪证人等,除了那个愿意身受凌迟而始终以恨恶凛然目光看着赵王的董氏遗孀,皆抖簌如同筛糠。
奏长歌抿唇,暗恨。
哪里出了问题?
赵王侍妾……你好大的胆子。
山寨版也敢登堂入室!
赵王殿下……你天生适合当水货制造商。
你连假包子都搞山来了,包子知道了一定宰了你,他最讨厌别人学他了。
……那日赵王府惊弓之战,败于秦长歌暗算手段下的蕴华,面具掀开的一刻,曾令秦长歌大骂。
那活生生的是睿懿第二。
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造就?除了蕴华本人,谁也难以查考,联想到蕴华南闽彩蛊教圣女的身份,再想起南闽当年以美色妖姬对付中川的手段,奏长歌想到一个可能,立时恶心得想要呕吐。
若不是不想惊扰大局,奏长歌一定会好好和蕴华交流一番。
今目叩阍之前,一向滴水不漏的秦长歌,早早安排容啸天率领属下拦截蕴华一一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女子出赵王府。
不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女子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奏长歌决定,今日若能脱身,日后一定要把这女子给解决掉。
踹倒你,再在你脸上擦我的绣鞋……
萧玦早已怔在了御座上,浑噩僵木不知动弹。
她还活着?她们还活着?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真的没死?
只是,为何这许些年她都不曾出现,却在今日这么凑巧的时机到来?
心潮翻涌,不知悲欢,往昔的女子影像与此刻阶下仰首而笑的颜容交替闪回,不住重合,恍恍惚惚中似真似幻而又非真非幻,她就在眼前,依旧无双国色,依旧风致高华……此番似喜似疑似惊似怔,云涛雾卷若明若暗,几近失声。
“陛下……”他说不出话,阶下怡然而立的雍容女子,却已微笑开口,“别来无恙否?”
她以当年睿懿母仪天下的神后之姿,仪态万方的轻轻施礼,眼波流动,风采妙绝,“与君一别久矣……臣妾不胜思念陛下。”
那思念二字,含在齿间,轻柔旖旎,绣面芙蓉,一笑而开。
她微笑着轻推那幼童,“溶儿,来拜见你父皇。”
那孩子极其乖巧的上前,俯首阶下,声音清朗,小小年纪便隐隐气度非凡,“溶儿见过父皇!”
“……起来吧……”半晌萧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时心中虽难掩激动,但长久以来久居高位者,定力多半是要有几分的,加之犹存的几分疑惑,令他深知此刻并不可朝堂认子,否则万一事情有诡,西梁国体也将因此蒙羞。
他双手按在龙案上,借助冰凉光滑的红木触感,宁定自己的心神,半晌,缓缓道:“你……因何而去,因何而来?” “臣妾因人陷害之局而去,为解恩人被人陷害之局而来,”假睿懿答得从容流畅,“事关宫闱隐秘,不宜宣诸朝堂,但臣妾本人在此,便已是最好的证明,请陛下还赵王清白,并追究设局陷人者欺君之罪!”
萧玦细细的将假睿懿打量半响,那神情,风姿,眉目,举止,言谈,无一不似,时光时于美丽的女子似乎别有一份偏爱,三年光阴,并未对昔年的她有任何戕害,反倒将最为动人的韵致,丝毫不改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她对峙当面,鲜活如初,便要硬指她不是长歌,都觉得荒谬无稽。
只是,最初那份震惊激动过后,为何此刻心中并无喜悦?并无当年每一见她便由衷生出的如浪潮拍岸,令人澎湃而激越的莫名喜悦?
再将目光转向虽然局势彻底翻转,却仍无惊骇之色,只是皱眉若有所思的明霜,……她,要如何自辩?在这极其不利于她的情势下?
他尚自沉思,假睿懿怎肯放过秦长歌,步步紧逼,“陛下,臣妾知道今日出现得太过突兀,难以取信于您,但溶儿当面,却是实实在在的西梁太子,您的骨中骨血中血,臣妾斗胆,请求滴血认亲。”
奏长歌心中一跳。
她经过现代这一世,自然知道滴血认亲的非科学性,但是在落后的时代,这是强大的不可摧毁的认亲手段。
而以蕴华擅长毒蛊的南闽邪教的出身,想要在滴血过程中搞出点猫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就算从现代医学上来看,a型血和b型血本身就极易相溶,萧玦那个性鲜明朗锐,像是a型血的特征,就是凑巧,也有可能认出一堆儿子来。
这丫真狠毒,认了儿子,还能不认娘?何况这个娘还克隆得比原版还象正版。
奏长歌无声叹气——当她看见情势不可挽回的逆转,萧玦首肯,内侍端出金盘玉碗清水的时候。
再看见群臣伸脖子瞪眼晴,看着金殿之上,那孩子和萧玦各自挤了一滴血,滴就玉碗清水之中,众人屏息等倔,隐约似可闻心跳如鼓。
时间这一刻,漫长至难捱。
那两滴血滴在清水中游戈,似是有所感应亦有所召唤,无拘无束的奔向对方而去。
最终缓缓,而又众望所归的融合在了一起。
奏长歌看着萧玦此刻终于难掩的激动惊喜神情。
哀怨的叹息,几乎就要冲出口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
眼下,局势突然逆转,不容她反应的,走到难以翻转的地步。
眼下,她能做什么?
是拆穿假睿懿的身份,毫无证据的用那个西梁几乎无人知晓,极其神秘的彩蛊教来为自己辩白?
就算自己走了狗屎运,皇帝陛下相信了,那么,如何推翻那张脸?……蕴华那张脸,杀伤力实在巨大,就算现在秦长歌和萧玦说:娘的,这丫是个南阗盗版,我才是西梁版睿懿,只怕也不抵她把这张脸一摆来得有说服力。
……办法不是没有,毕竟真正和萧玦做过夫妻,两人耳鬓厮磨那些旖旎旧事,真的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随便提出一件,也足够萧玦激动的飞扑来认妻了。
或者,使计让蕴华自现马脚,这对阴谋诡计信手拈来的秦长歌根本不是问题,只是那个假太子呢?萧玦大约心里已经认了他,毕竟在这个时代,滴血能溶,便几乎可以等同于铁板钉钉的真实亲生,不可颠覆,而萧溶,这个失踪时仅仅一岁的孩子,在萧玦和天下视野里未曾有机会表露过任何自己的个人特征,要想在滴血认亲认定血脉后再推翻假太子,最起码砚在还真没有好办法。
当然,萧玦认了自己这个妻,对方的儿子自然是假的。
只是……认妻?
在这里?
秦长歌一直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太早揭露,更不愿意揭露于这朝堂之上天下之前,今天只要萧玦认了她,明日整个内川大陆都会知道,那个阴毒杀神秦长歌又杀回来了——太早暴露自己,可不是好事,尤其当真相,看似已露其实还未全露的时候。
她始终隐隐觉得,即使今日能扳倒萧琛,也未必就是真正打掉了当日暗杀自己的那个隐于幕后的势力,对萧琛出手,为的也就是逼出更多的一此真相,如今看来,打草了,惊蛇了,蛇在意料之中反咬了,放蛇的,或者捉蛇的玩蛇的看蛇的,也在蠢蠢欲动了,但是那蠢动反击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秦长歌重生以来,因为今日突然脱出掌握的事态,第一次对敌手生出凛惕之心。
大巧当若拙,大刃应无锋,明霜已经置于敌人视野之下,秦长歌……还是再隐一隐比较好,须知不同身份必然有不同反应,对方再强大,在没有确定她是谁之前,设置的障碍阻拦,想必也会不同些。
思前想后,一瞬间想出一百个可以证明自己打倒蕴华的办法,但每一种都多少和自己身份有关,秦长歌颓然一叹,终于放弃了。
好吧……儿子,儿子他干爹,我老人家累了,不打算玩了,接下来想要再见到我,看你们的了。
她无奈的叹气,看着萧琛一言不发向她看来,目光平静却隐隐怨毒。
更无奈而悲摧的,看着萧玦神色复杂的凝注她半晌,一挥手,道:“来人,将这干人等,统统打入天牢!”
萧琛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睿懿皇后既已当面,此女丧心病狂,当殿欺君,构陷亲王之罪已昭昭于目,此为建国以来第一惊天大案,必得以严刑峻法匡正法纪以震效尤,否则不足以交代于天下——以我律法第三百四十二条,此罪当凌迟,连坐三族,请陛下下旨。”
三族你个头啊,三族?小叔子你要不要自杀?
萧玦目光一闪——阿琛素来不是如此操切,今日却有咄咄逼人之势,他是恨上明霜了?还是怕朕有回护之情,赦免明霜?
再次深深看了明霜一眼……事已至此,怎能赦免?
形势逆转,众臣们自然赶紧要扯顺风旗,此时纷纷落井下石,忙着向赵王殿下卖好。
“此案势必惊动天下,诸国之下,必将关注我主应对,此女行为无耻,穷凶极恶,居然妄以白衣之身于朝堂之上,构陷亲王,行径令人发指,此獠不除,何以对天下,何以对臣民,何以对我有功藩属,何以对我西梁栋梁!”
“赵王乃国之长城,怎可于金殿之上,为宵小所辱!请诛此等不知纲常天理之逆贼!”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此刻群情奋勇,万众一心,空前的热烈和团结。
也都十分聪明的,一字不提:此女行为周密,背后必有相关势力,尚需彻查。
笑话,这些宦海浮沉的老手,谁看不出此刻赵王已将这个女子恨透了,只恨不得她立刻血溅朝堂,哪肯再慢慢查证,给予对方时间反应导致节外生枝?自然也乐于成全,心照不宣,一片喊杀之声。
微微冷笑,秦长歌闭目不语——实在说不得,也只好鱼死网破了。
深吸一口气,萧玦何尝是笨人,心若明镜台,照得见诸般飞扬尘埃,他既然早知群臣心思,哪里肯被牵着鼻子走,目光一扫,群臣立时噤口。
一片凛然的沉寂之中,萧玦声音回荡在站了近百人依日空旷畅朗的大殿里,显得分外清晰森然:“此等大案,令人惊震瞠目,朕自然要有交代——不仅要有交代,还不能草率交代,此女一孤弱女子,何能独立搜集这许多证词并寻来这许多证人?背后定有人主使,此人枭獍之心,竟妄图害我皇弟!朕虽怜惜生灵,也不当为此穷凶极恶之徒有所宽悯,朕,不惜再兴大狱!但凡欺君饰罪者,无有可恕!三尺之冰,正为汝设!来人——”
他俯首对着跪地听宣的侍卫,目色幽深,冷冷道:“交刑部主审,务必彻查此女身份来历,及身后有无相关主使诸事,及时报朕!”
也不容人再反应,长身而起,携了“儿子”的手,对假睿懿温言道:“一别久矣,朕有满腹的话儿想和你说,也不知你近年过得好不好,长乐宫已毁,朕带你去看看凤仪宫。”
目光一闪,秦长歌微微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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