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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轻若尘埃-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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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骇笑:“这手势,倒是做外科医生的材料。”
“你是见得少,”老的也叹气,“在医院呆久了就知道了,越是年纪小的,越是狠。”
林薇在旁边听着,那两个人从进来到出去都没看见她,好像她也只剩一副魂灵。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林凛杀了人,然后自己也死了,成了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躺在她面前的推床上。
这许多年,她一直有这样的怀疑,自己身上多少会一些地方像林燕青,每次做错事,总是反躬自省。最早能推溯到小学一年级,当时的同桌最喜欢在她面前炫耀各种好看的文具,因为她除了老师给的绿色中华铅笔,什么都没有。一天放学,她留下来做值日生,发现同桌的卡通铅笔掉在地上,她没有出声,捡起来藏在袖子里,带出校门走了很远的路扔掉了。那件事,她记了很久,倒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她暗自害怕,有一天那一半来自于母亲基因会突然爆发出来,让她做出叫自己都骇然的坏事。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却从没想过会是林凛。
她从没有想到过会是林凛。
林凛比她小五岁,在记忆的最远处,他只是一个软软的婴儿,经常哭得惊天动地满脸通红,老房子隔音差,邻居会敲着墙壁骂,林燕青自然不会去管,难得清醒的时候便会出去找男人,否则不是眼神呆滞的躺在床上,就是发疯一样到处找,至于找什么,那时尚且年幼的她还不怎么明白。她只好去哄他,有时候哄的好,有时候不行。傍晚,总是在傍晚,天渐渐黑下来,他莫名其妙的大哭,好像世界末日将临。她给他唱歌,抱着他轻轻地拍,恨起来也会打他,惹他哭得更凶。等他大一点,她会抱他出去玩,那时她自己也不过就是六七岁,邻居看到他们,就会说她像个小妈妈。
的确,林凛更像是她的孩子,而不是林燕青的。
但现在,他死了,躺在白布下面,单薄瘦弱,如一张青白色的纸。
十分钟,法医就来了。林薇走出病房,警察在外面等她,应该又有新的问题要问,但她一步踏出去,就整个人倒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洞,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往下再往下,很久很久,直到一双手托住她。
她隐约知道自己被抱到一张床上,就沉沉睡去了,很快开始做梦。好像又回到夏天,刮台风,家里的屋顶漏了,雨后初霁,何齐找了人来帮他们修房子。午后,他吻在她唇上,她闻到他身上的温暖清爽的味道。
我爱你,他对她说。
我不会原谅你,她却这样回答。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流连在里面,不舍得醒过来。直到有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像是被强拉回现实,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很久,她才认出来他是谁。
陈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说:“节哀。”
他声音沉静,就像他这个人,猜不透背后是什么意思。她又闭上眼睛,手机械的拧着床边护栏上的插销,一圈又一圈。他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又和这里发生一切有什么关系?她全不关心,只想着一个人,林凛。一件事情,林凛死了。
“你知道何齐为什么来上海?”隔了一会,他又问,手依旧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只有些微的暖意隔着衣服透进来。
她摇头,然后才想起来,轻声道:“为了打官司。”
“是,”他点头,“遗产官司,对家就是我,你弟弟杀掉的是我这方面的证人。”
真是讽刺,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何齐这么说是认真的。她睁开眼睛,突然把护栏上的插销j□j,朝陈效扔过去。
他躲开了,抓住她的手,她背过身试图挣脱,歇斯底里的喊起来:“随便你们争什么,跟林凛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他?干吗拖上他?!”
他从身后抱住她,她动弹不得,低下头就去咬他的手,牙齿深陷进皮肉,几乎立刻就尝到血的味道。他却没有叫,只是一下把手抽回来。她以为他会放开自己,却没想到他整个人压下来,把她面朝下按倒在床上。她再没有力气挣扎。
病房的门是反锁着的,大约是动静太大,外头有人砰砰砰的敲门,他回头比了一个手势,敲门声总算没了,但还是有人扒着门上的小窗口往里张望。
她挣扎着要起来,他还是没放开她,空出一只手拉上隔帘,俯身在她耳边说:“今天一早,警方到你弟弟的学校去,有人说,每天放学都有一个开黑色跑车的人来接他。““是何齐。”她回答,心里却在想,怎么会是何齐?为什么是何齐?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陈效却没理会,继续说下去:“……三天前,换了另一部车子,不是何齐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却还是说:“警察会查。”
“没人记得牌照,其他人证物证那么简单,一切早有定论,这条线索会被抹掉,不会再查下去。”
他的胳膊横在她背上,她几乎窒息,拼命挣扎才喘过气,问:“为什么告诉我?”
他的手终于松下来,呼出的气吹动她耳边的发丝,没有回答,反而问她:“林薇,我们做笔交易好不好?”
“什么交易?”她问。
“你帮我,我帮你。”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
她是为了林凛,他呢?
“为什么要帮我?”她问他。
“我?”他轻笑,“当然是为了钱。”
她抓紧了床单,看着自己发白的指尖,心里想: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第五章 (3)
陈效慢慢放了手,等她坐起来,才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你要想清楚。”
“什么?”林薇问,
“我跟何齐,”他缓缓道,“我们之间积怨已久,你踏进来,就不能回头了。”
林薇不答,陈效看着她,许久才道:“想好了再说,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林薇不置可否,站起来走出去。陈效没拦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一排齿印,真是狠。
待他也出了外科病房,迎面就遇上王俊。
“赶上了吗?”王俊问他,一身西服革履,还是那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只可惜那一头的汗破坏了整体严肃性。
陈效摇头,没说话。王俊会意,做出一个沉痛惋惜的表情。
陈效看看他,却道:“别装了,比哭还难看。”
王俊继续叹苦经:“你是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把她弄出来,她又不是嫌疑人,再怎么样二十四小时也就出来了,你这一回栽进去可不浅,何家人都看着呢,还有老沈那里,不就为了让他们最后见上一面……”
“坏人做惯了,不怕多一回两回,”陈效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径直朝外面走,边走边说,“而且,你那些关系,留着不用就生疏了,人情欠的越多,都等着你还呢,越没人舍得动你。混这么多年了,这个道理都不懂?”
王俊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赶上几步继续问:“要不要找个人看着她,还是索性把她送你那儿去?我刚才看着她出去的,那样儿……,要有个好歹,枉费我一番功夫。”
陈效停下脚步,顿了顿才说:“放心,你死了她都死不了。”
待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陈效又道:“老沈那里,你务必安排好。”
“这个不用你说。”王俊回答。
“还有,何齐呢?”
“也快了,人到底是大英子民,总领事一早被叫起来,”王俊感叹,“就是那个胡凯,何家不管,警察局也就扣着不放,估计是准备拿他当突破口了。”
动手的是未满十四周岁的孩子,且与被害人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现在孩子已死,何齐与胡凯的处境便就如同那个经典故事——博弈论第一课,囚徒困境。
离开医院,林薇下意识地走上回家的路。
林凛出事是在另一个区,送医也是在那里,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那一程,她走了很久,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房门锁着,她拿出钥匙开门,房间里一片寂静,要是在从前,她根本不会注意这种无色无形的静,因为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要上学,要打工,要做家务,还得把每天花的钱记下来,以确保每一份都用到了刀刃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而现在,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寂静席卷而来,如同猛兽,无从救赎的空洞感在体内急速的扩散,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不只是在这间屋子里,而且还是在这个世界上。林凛走了,她便是孤身一人,从此以往,都是这样了。
她反锁了门,在林凛的床上躺下来,仿佛是累极,合上眼却毫无睡意。天慢慢黑了,大人下班,孩子放学,外面渐渐热闹起来。她翻了个身,依旧侧躺在那里,伸手拧亮床头的小灯。旁边墙上有块搁板,上面放的都是林凛的东西,课本、录音带、小说、漫画、文具、明星海报,林林总总。她一样一样拿下来,细细看过,越看就越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十几岁的孩子变得太快了,而她又太忙,以至于他看什么书,听什么音乐,喜欢什么,崇拜谁,她都不知道。
她甚至还翻到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叠成豆腐干大小的卷子,看标题才知道是最近一次数学测验。卷子正面到还好,反面的几道大题目都空着没做,空白的地方还有圆珠笔画的画。老师批了分数,五十八分,不及格,旁边还用红笔写了评语:卷面乱涂乱画,带回去让家长签名!
她想象老师写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愤怒的表情,心里想,那小子一定是存心叠得这么小,藏在这里,只为了不让她发现。如果是在三天前,她看到这张卷子一定大发雷霆,此时却忍不住笑起来,直笑到呜咽出声。这是这一天,她第一次为林凛哭,蜷起身体,手握成拳头,堵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很久很久才慢慢平静。
哭完了抹掉眼泪,她又把卷子叠好,这才发现上面画的都是车子,有好几辆,但细看只是两种款式,只是角度不同,画得很精细,其中一辆连车牌那样的细节都有,惟妙惟肖。林薇平常不大注意这些,却还是认得出是何齐常开的那一辆。另一辆,却是她不认得的,前后应该挂车牌的地方也是空着的。
她想起陈效说的话,没人记得车牌,也是难怪,车子根本就没挂牌,有人是有备而来的。
何齐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当天晚上的事情了。
离开警察局的一路,他靠在后排座位的角落,赖至成问他里面怎么样,他也不出声,很久才冒出一句话:“我想去看一个人。”
张律师就坐在前排副驾位子上,回头插话:“何先生现在是监视居住,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交给我去办。”
取保候审行不通,就改了监视居住,按照本案的情节,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要去看一个人。“何齐重复,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是那个孩子的姐姐,对不对?”赖至成开口问,其实也算不上是个问句,除了林薇,还会是谁?
何齐不答。那个孩子,他在心里默念,那个孩子。审讯室里的总有两个警察,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玩好警察怀警察的游戏,他就是从好的那个那里听到林凛的死讯的。那个孩子死了,你知不知道?好警察这样对他讲,沉痛的口气。他应该内疚,不是吗?
“关于她,张律师有些问题要问你。”赖至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有些话,由局外人来说仿佛更合适。
“何先生是在哪里认识那位林小姐?”张律师适时接口,“知不知道她跟陈效的关系?”
何齐猝然抬头,律师继续解释:“直到今天早上,警方还在斟酌是否要把她也列为嫌疑人,是陈效那边的人出面把她弄出去的,陈效本人也到医院去看过她……”
律师絮絮的说下去,赖至成一直留神看着何齐,何齐似乎也平静了,转头看向窗外,好像在听,又好像不是,脑子里莫名出现那一日的场景:沈继刚临死前的抽搐,渐渐变冷的手,很多很多的血,还有林凛,在人群里回头对他投来的最后一瞥,一切周而复始,将他绕在其中,不得脱身。
登记在册的监视居住地是赖至成在上海的住所,那是市区西南的一座小房子,围着房子有个小院儿,紧挨着一条两车道的马路,闹中取静。为了防止串供,何齐是不能外出的,除了同住人赖Sir和张律师也不能会见其他人,一部警车日夜停在路对面守着。
三层楼的房子,何齐被安顿在二楼的一个套间里,隔壁就是赖至成的卧室。他仿佛累极,也不愿意讲话,洗过澡换了衣服就睡下了,张律师要细问案情也不成,只好在楼下客厅坐等,把手上有的资料与赖至成过了一遍,最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问题:何齐与胡凯,囚徒困境。他们也这样想。
陈效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与林薇是什么关系?
……
夜深,律师离开,赖至成上楼准备就寝,走到门口却发现旁边那间屋子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去看,何齐不在里面。
确认整栋房子里都没有之后,赖Sir拨电话出去,对律师道:“赶紧找人吧。”
挂掉电话,赖志成独自坐在房间里自省。自十八岁进入华善堂,他为何氏服务超过四十年,二十年便可得一个金药杵,他至今已拿了两枚。何氏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表面上,撇开半路杀出的陈效不说,陈康峪一死,身后就只有何思睿与何齐这两个继承人,但事实上,何氏旁支众多,董事会里山头林立,上海公司还有中方股权代表。赖Sir是最精刮的生意人,讲究利润,讲究付出与汇报,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自这场官司伊始,他便自觉自愿的站在何齐身后,并不是因为他觉得何齐是正牌的何氏传人,更加不是因为他喜欢何齐这个人。他的每一个决定,没一次动作都是不止一次衡量的结果——这个二十一岁的大孩子是否值得他这么做?又有什么人可以取代何齐的位置?而时至今日,他越来越觉得,何齐怕是真的不成了,而自己在其中的投入甚多,如何及时止损就变成当务之急的问题了。
第五章 (4)
深夜,路灯稀疏,投下一团团暗黄的光晕,林薇骑着车一路往西郊去。这条路,她熟的不能再熟了,刚刚过去的整个夏天,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一趟,只是那时阳光慷慨的倾泻,现在却陷入永夜,于黑暗处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兽,伺机而动。
韦伯家早已经搬走了,她没办法走莎莉发现的那条小径,只能沿着马路找到大宅的正门,再去按铃。门离主建筑很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房子,但她却好像听到一阵又一阵的铃声在空旷古旧的屋子里回荡。
铃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来接听,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想好了?”
一时间,林薇几乎忘记了此行的初衷,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踏进来,就没办法回头了。”那个人重复。
是陈效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带着些许电流的杂音,听起来有些怪。
林薇站在那里,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答案其实就在她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身后却有人开口道:“是或者否,很简单的问题。”
她一惊,回过头去看,角落有一扇她未曾注意过的花架,何齐正靠在旁边的石墙上。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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