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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春秋-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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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掌亦是击得极重,正正击在赵朔的膝盖骨上。赵朔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他知自己的腿必也断了。
他只觉得韩厥实在是深藏不露,他与韩厥相识已久,只知他是一个深沉内敛之人,却想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
他一腿已断,连站立都不太可能,身子便斜斜地倒了下去。但他却不愿放弃,虽然坐倒在地,却仍然用尚能发力的一条腿向韩厥的跨间踢去。
韩厥叹了口气:“你又何必一定要四肢尽断?我本不想如此折磨你,皆是你自己所求。”
他提起右脚,向着赵朔的腿上踩下去。
赵朔的武功本就不甚高,此时更是强弩之末,他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脱困,还不若说是为了自尽。
但即便是四肢尽断,韩厥却仍然没有杀死他。
他伏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剧痛不断地自四肢传来,他自幼娇生惯养,就算打个喷嚏,也会引得家人一阵慌乱,从未受过如此苦楚。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忍受这种痛苦的?但奇怪的是,他不仅忍住了,而且痛苦似正在慢慢褪去,变得微不足道。
一双雪白的丝履停在他的面前,他不必抬头也知这脚的主人便是庄姬。
他咬了咬牙,挣扎着用手握住那双丝履。手中的纤足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勉力抬起头,额上流下的汗珠渗入了眼眶之中,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却仍然固执地睁大着双眼:“放过婴齐吧!他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吧?为何你不愿放过他?”
庄姬用力抽出自己的脚:“他是杀我哥哥的原凶,我绝不会放过他。”
赵朔却摇头:“你只是不愿放过自己。放过婴齐,也放过自己吧!”
庄姬一怔,不愿放过自己?那是什么意思?
许多事情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恨得理所当然,用尽全力,可从来不曾想过,不愿放过对方,原来也不过是与自己为难。
她用力甩头,似要甩去纷乱的思绪。“韩将军!将叛贼关入大牢。我会亲自向大王解释,承上赵氏谋反的证据。”
韩厥无言地提起赵朔。赵朔是个人,此时却失去了人的尊严。
韩厥的心里也莫名地生起了一丝悲哀,他如同一条忠实的狗一样服从着庄姬,从来没有非份之想。公主在他的眼中,如同下世的仙子,无论她要求他做什么,他只是默默地遵从。
但当此之时,连他都不免有所怀疑。到底是怎样的仇恨?已经事隔多年,为了杀兄之仇,连自己的丈夫也要杀死吗?
人人都知道,女子伤害自己的丈夫不啻于伤害自己。若赵朔死去,庄姬便会成为寡妇。
他不敢多想,公主是公主也好,是赵氏的媳妇也好,或者变成寡妇也好,这一切都不重要。她永远都是庄姬,他只要全心地效忠于她便够了。
他将赵朔放入一辆囚车之中,他自己则走在囚车之外。
车内的赵朔却仍不死心,一直在苦苦哀求:“韩将军,看在你我两家世交的面上,请你杀了我吧!”
他不由叹息,“正因为你我两家有几世的交情,我才不愿杀你。”
赵朔却摇头:“我是死定了,公主绝不会放过我。可是我不愿我死之前,婴齐还要为了我赴险。请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我赵朔从来不曾求过人,这是我一生中唯一求人的一件事。”
赵朔因下颚脱臼,话亦不能说得太清楚,一边说着话,口水便不停地流出来。
他虽然不及婴齐那般风流潇洒,却到底是世家公子,几时如此狼狈过?
路上的行人皆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车内的人真是赵家的公子吗?”
“听说赵家谋反,公主大义灭亲,已经杀了赵同、赵括和赵穿。现在正将赵朔押解入大牢。”
“赵朔不是公主的夫婿吗?公主怎么舍得杀死自己的夫婿?”
“谁知道啊!公主已经身怀有孕了,对自己的夫家还如此绝情。女人真是可怕,以后可千万不要娶这么可怕的女人。”
“你想娶可也娶不到呢!”
只语片言传入赵朔的耳中,他便更加急切,若是让婴齐知道了,他一定会冒死前来。只是这件事情已经街知巷闻,只怕婴齐很快就会知道。
他用力叩首,“韩将军,请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韩厥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他与赵朔本也没有仇恨,而且是世交,如今看到赵朔落到这个地步,难免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哀伤。
赵朔却不停叩首,额头鲜血淋漓。他早已经没了疼痛的感觉,只望能够速死。
此情此景,连游手好闲的路人也不免动容。赵氏本来口碑极佳,虽然受此大难,人们却也不曾幸灾乐祸。
一名酒肆老板捧了碗酒,送到囚车旁边,“赵老爷以前资助过我,现在赵家蒙难了,我也帮不了公子什么,这碗水酒就算是尽尽我的心意吧!”
囚车边的侍从望向韩厥,他们亦不愿为难赵朔。
韩厥转头不语,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故事之中。
赵朔双手不能用力,自老板手中喝了那碗酒。他低声道:“老丈,请您将酒碗打碎。”
老板呆了呆,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他却仍然遵从赵朔所请,将酒碗用力掷于囚车之上。碎开的瓷器向着四处飞溅,赵朔抓住了其中的一片。
韩厥一直没有看赵朔一眼,此时只是默不作声地挥了挥手。
侍从们悄然无声地推动着囚车,车内的赵朔用尽全力划破自己的手腕。
囚车所经之处,鲜血一串串地滴落。时间久了,血慢慢凝结。赵朔怕自己不死,不停地将伤口再次用力划开,直到鲜血流尽。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似回到小时候,他总是跟在婴齐的身后,被他捉弄。他的唇边便泛起一丝微笑,从来不曾恨过他,(奇*书*网。整*理*提*供)因为他是如此美丽而朝气的少年。
直到死去之时,他仍然紧握着那碎瓷片,只怕血不曾流尽,自己不曾死。
侍从们皆低垂着头,韩厥亦是低垂着头。
车上的血越流越少了,车里的人不再有声息。
连韩厥的心底都不由地生起一个愿望,若是婴齐能不死,那该有多好啊!
第三部 赵氏孤儿
第八章 婴齐之死(上)
与此同时,城外雪后结冰的河面上,婴齐身着蓑衣,盘膝趺坐。
他手中持着鱼杆,河面上被砸开了一个尺许左右的洞口,鱼钩便自这个洞口探入河中。
他一直闭着眼睛,似已经沉睡。
远处是雪后的枫林,枫叶早已经落尽了,只剩下一支支光秃秃的树干朝天耸立着,一两只寒鸦时而发出凄厉的鸣叫声。
钓杆忽然轻轻一沉,婴齐立刻睁开眼睛向上甩杆。一尾红色的鲤鱼自水中被拉了上来,这尾鱼很小,似是才生出来不久。
这倒没什么,奇的是,有一条大鲤鱼死死地咬着小鱼的鱼尾,亦同时被钓了上来。
两条鱼落在雪后的河岸上,翻腾跳跃,垂死挣扎。
但无论大鱼和小鱼怎样跳,大鱼都咬着小鱼的鱼尾,便是死也不愿松口。
婴齐抓起小鱼,轻轻取出鱼钩。鱼钩陷入小鱼鳃中甚深,颇费了他一些功夫。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大小两鱼的四只眼睛都乞怜地看着他,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鱼眼中的泪水让婴齐略有些感叹,他轻轻拍了拍两条鱼,“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放回水中,以后千万不要再上钩了。”
他将两尾鱼自冰洞之中放回,一入水里,大鱼方才松开小鱼,两条鱼在水中盘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向下游游去。
婴齐仰天吁出一口气,默默祝祷,这世上处处艰险,若想要继续生存下去,便找个无人之处吧!
他忽地将钓杆抛入雪地,转身向着城内行去。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路行来,天越来越阴沉,鹅毛大的雪片又开始飘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天空,四野如盖,雪花落入他的眼中,转眼便化成了水滴。他略闭了闭眼,雪水沿着眼角流出来,倒是如同他正在流泪。
他不由哑然失笑,自记事以来,他都不曾流过泪了。即便是最伤心的时候,他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男儿是流血不流泪的。
才走入城门,酒肆的老板忽然迎了过来,一把拉住他,将他带入一条僻静的小巷。“赵公子,你为何还要回来?”
他一愕,“你知道我是谁?”
老板点头:“公子虽然改变了装束,但公子的风神又如何能掩饰得住?这集中有好些人知道您就是赵家的公子。”
他不由苦笑,本以为自己大隐于市,却原来众人早已经洞知。他道:“不知城中有何变故?为何人人皆面色凝重?”
酒肆老板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的目光,“公子就别再问了,公子还是趁着天色尚早快点离开京城吧!”
婴齐心里一动,老板越是隐瞒,他便越觉得事情非比寻常。他微微一笑,反而安慰老板:“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有解决之法。虽然我是赵家不成器的子弟,但若是朝中有事,我绝不会独善其身。”
老板皱起眉:“公子,您还是快走吧。京中的人都知道赵家的公子个个都是好人,我们都很感念赵家的恩德。”
他越是这样说,婴齐便越不能离去。他拱了拱手:“谢谢老丈美意,赵家的子弟,绝不会临阵脱逃。”
他向着巷外行去,老板知道无法劝阻他,在他身后叫道:“公子小心庄姬公主。赵家的人都死了,是公主告的密,连赵朔公子也死了,现在只等着公子一个人了。”
更多的雪片落了下来,落在人的脸上、手上、颈中。婴齐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于是便有许多雪片络绎不绝地落入他的眼中。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小便一直捉弄赵朔,害他受了许多次惩罚。长大了以后,甚至连他的妻子都曾经与他有染。
虽然那时他不曾想到庄姬会成为他的侄媳,只是有些事发生了便发生了,再也无法抹煞。他甚至还在赵朔新婚的那一天想要带着庄姬离开。
如果,如果那一天,他能够带庄姬走……
他用力甩了甩头,甩去眼中融化的雪水。男儿是流血不流泪的,赵氏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若是此时离开,他或者可以苟延残喘,甚至长命百岁,但他却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路上的血迹已经湮没在大雪之中,他却仍然隐隐感觉到那鲜血的存在。他沿着血迹消失的方向行去,过不多久便到了皇宫之外。
宫外的大街上,整齐地排放着一百多具尸体,每具尸体都以白布覆盖着。
他在尸体前面站了一会儿,因白布盖住了死去的人,便无法知道那布下的是谁。只能根据尸体的长短肥瘦,和偶尔露于外面的一片衣角来分辨是男还是女。
他看了一会儿,赵氏一百多人,原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
他想,是怎样的仇恨,可以将无辜的人也牵连进来吗?
他却无法真正地思想,因一思想,心底便感觉到锐锐的刺痛。他仍然走上前去,一张一张白布地翻看。
死去的人与生时的面容大不相同,几乎难以辩认。
但他到底还是认出来,最苍白的一张面颊便是赵朔的。
他想,其实他与赵朔之间的感情并不仅止是叔侄之间的,其实他是一直将赵朔当成是自己的兄弟般看待。
他在赵朔的身边坐了下来,注意到他的四肢齐断,身体因失血而变得浮肿异常。他托起他的手腕,想要数一数那上面有多少道伤痕,但数来数去也数不清楚。
伤痕都纠结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
他便忽然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那么傻吗?就算是死了,难道我会独自逃走吗?
大雪很快便将街上的尸体掩盖起来,不多久,那一个个尸体就变成了一个个突出的小雪包,如同坟茔。
他蓦地抬首,望向皇宫的城墙之上。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如同雪人般地立在那里。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虽然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却分明看见对方的心意。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为何如此狠毒?
她不由地牵起一抹笑容,笑容也是冰雕玉砌的。什么才是狠毒?被最深爱的人背叛出卖,才能被称为狠毒吧?
只是这一切却怨不得我,前有因,后有果,你我两人都只是命运的棋子,谁也无法自这个棋局中逃开。
“龙儿,你的脸色好难看,你看到了什么?”
老妈用力摇晃着我的身体。我打了个冷战,自前世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天光大亮,是一个明朗的晴天。但我的心却更加沮丧,原来第三世的我,是如此狠毒的女子。
想到赵朔因鲜血流尽而苍白浮肿的尸体,我便感觉到一阵恶心。
“老妈,也许我真的应该被收回到陶罐中去。”我自暴自弃地说。
老妈呆了呆,忽然一把抱住我,用力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胸口。我感觉到老妈正在抽泣,老妈居然哭了。
我努力想从她的怀里抬起头,但她却似不想让我看见她流泪的样子。“龙儿,你是妈的女儿,妈怎么能忍心把你送回到那个地方?”
我用力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咱们巫家的责任不就是守护大地吗?你太软弱了,哪里象是一个合格的巫女?”
她慢慢放开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眼睛,“龙儿,如果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会怨恨老妈吗?”
我摇头,“我不会,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怨恨你,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妈妈。”
我走出唐人街的寓所,巫家大大小小的女人们各行其事,都装做不曾注意到我。我看到每个人眼角泄露的目光,她们是否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巫龙儿还能活多久?
其实巫龙儿也许会永世长存,只是是寂寞地长存于一个狭小的陶罐中。
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街的对面,用“英俊少年”这四个字来形容一个外国人总是有一些怪异的感觉。只要一提到英俊少年,首先让人想到的便是游剑江湖的那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我们两人隔着长街相对,不由地莞尔一笑。
是天养,他到底追过来了。在这个两国之间的战事近在咫尺的日子,他已经是H国嫡系仅剩的王子,他却仍然追踪我而来。
我又怎么可能不感动?
不知为何,在天养的身上,我居然看到了赵朔的影子。
是他吗?前世有缘之人,今生仍然聚在一起,继续前世未完的故事?
“你是怎么来的?”
天养耸耸肩,蛮不在乎地微笑,“和你们一样,偷渡过来的。”
我哑然失笑,堂堂的王子殿下居然也要偷渡。
“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知道,但我却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能够陪在你的身边。”
我咬着嘴唇,终于还是问出那句俗气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天养微笑:“我以为你知道。”
天啊,是在拍言情剧吗?气氛也太暧昧了一点。
我毅然地转过身,将巫龙儿式的冷酷无情发挥到了极致,“我要到皇宫去了,我一定要让天赐重新爱上我。”
天养在我身后轻轻叹息,“天赐从来没有爱过别人。如果他不爱你,他根本就不会到J国来。”
可是爱一个人并不等于故事的结局,因爱生恨的事例比比皆是,而前世的我正是此道高手。殊不知现在很流行的一句话叫做爱你爱到杀死你,以前我还不懂得,爱一个人怎么会爱到要杀死他的地步。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
我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皇宫,脸上带着最灿烂的笑容。巫龙儿绝不会轻言失败的,虽然我曾经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但此时,我一定要拯救整个世界。
我在心里将自己的地位无限抬高,努力忽视着自己的狐狸精本质。
无论如何,战争都不能发生,也许……必要的时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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