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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颜 作者:月雯儿-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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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兰低头,眼泪一颗一颗,掉在水红色的绸缎褙子上。
侍菊这样伶俐的人也说不出话来,直叹气。
气氛压抑低垂之时,暖阁之外,报客的唱和声扬起:
“扬州府桑贵、桑爷到!”
“四川宜宾万钱、万爷到!”
桑贵、万钱!
……
作者有话要说:兰子必须嫁黑子,形势问题,但未必不是喜事。
今天大年初一,恭贺新禧!
☆、220
万钱……
少筠呆立当场。
他什么时候又回到辽阳了?他不是没有在辽阳停留,反而去了~~会合海盗头子了么?
吞了一口唾沫,勉强定下神来,少筠旋即听见外间万钱那把熟悉的声音在与程文运谈笑:
“哈!万老弟,别来无恙!”
“程大都督好。”
“好、好!我看见你越发精神爽利,我自然就好!听说你在~~把你的下属阿联接了回来?接回来就好,安心过个好年,明年又是一年好景!”
“……”
“哈哈!好啦,也不多说什么了,今夜里的戏班是我特地托人在京城里请来的,也算京城里叫得出名号的戏班了,你们不要客气,只管乐一乐!哈哈!”
“程大都督过奖!咱们万爷在京城请了极好的工匠,挑了最好的东珠,打制了两套首饰,送给令堂及尊夫人。”,这是桑贵的声音。
程文运再度哈哈大笑,好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件,不好啧啧惊叹,只能大笑掩饰。
少筠看不见暖阁之外究竟是什么情形,心里犹如小鹿乱撞,犹如猫爪挠抓,扑通扑通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万钱为什么没有返回两淮扬州过年,反而淹留于辽东苦寒之地?
心情乱糟糟,剪不断理还乱,可是,一毡之隔,犹如天堑。
程文运双手举起,扶着万钱的肩膀,拍着他,细细打量他。眼前的万钱披了一件黑色水獭皮披肩,一样的用手指粗的金链子做搭扣,披风里头是一件黑色右衽织金团寿锦缎棉袍,袍下一双黑色麋鹿皮软靴。他脸上的虬髯悉数刮去,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庞——他没有十足英俊潇洒的相貌,却是一个真正十足的男人!如此黑金搭配,彰显万大爷今夜如此霸气,直有压到程文运的气势。
程文运不由得赞叹:“万爷是号人物啊!”,说着亲自携着万钱送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桌子边,又对一身宝蓝色右衽袍服的桑贵说:“桑爷也坐,今夜不要客气,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府也罢了!”
桑贵笑着拱手:“是程大都督客气了!”,言谈举止之间,已经挥洒自如。
万钱看向一侧挂着厚毡子的暖阁,似乎神思不属。良久后才问程文运:“今夜程大人的客都到齐了?”
“呵呵,”,程文运顺着万钱的目光,也看向暖阁:“自然是该来的都来了!”
“……”,万钱没有说话,目光定定落在毡子上,心里十足的好奇。一直以来都在猜,哪怕有十足的肯定却还是在猜,究竟是不是她?在辽东与他数次交手的,究竟是不是她?如果是她,如今近三年不见,又是什么模样?还是娇嫩的如同出水菡萏一般么?如果是她,为什么不肯出来见面?其实,他隐隐约约能猜到为什么她不肯出来相见,可他又拒绝深想,仿佛遇到了一座通向幸福的却又紧闭的大门。他知道,通向幸福,必须推开那道门,但是门后的庞然怪兽,让他始终在门前徘徊。少筠,我如此踟蹰犹豫,你都知道么?
想念,纠缠着失去的恐惧,令人想方设法的、曲折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客人渐渐多起来,戏台之下的桌子渐渐坐满了人。不知不觉间,戏台上优伶唱做念打,演的是一出热闹喜庆的《笏满床》。程大都督亦不能免俗,升官发财讨意头,众人也就跟着快乐,仿佛一出戏,就能成全所有人福禄寿俱全的祈求。
可万钱看着台上文采昭彰的戏服,心里往复回转着的,究竟还是那两淮的佳人。而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他和她的戏里、人生里,她究竟是否依旧容颜如月、衣衫如雪、青丝如云、眸光如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笏满床》暂告一段落,程文运笑着站起来:“一年又过去了,今夜么,有一件小彩头要拿出来送给在座之中的有缘人!”,说着一挥手。
丫鬟捧出一只蓝底白花缂丝锦盒,上面一道精巧锁头。
众人议论纷纷,似乎在讨论锦盒的内容物。
程文运抬手压住众人的议论,又笑道:“锦盒上设一七星玲珑虚心锁,此锁乃是江湖高人所制,世上仅有一把北极同心钥可开解。要想赢得此盒,就必须要猜中我的谜语,谜底奖赏就是这把北极同心钥。虚心待同心,可解锦盒之中的宝物。”
七星玲珑虚心锁、北极同心钥?真是了不得的心思!众人有高声叫好者,有跃跃欲试者。有摩肩擦掌者,唯独暖阁中的三人有些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彩头虽好、虽有趣,怎奈咫尺天涯的如坐针毡。
不一会暖阁外又传来阵阵抽气声,旋即又响起程文运的声音:“别瞧见是两样鲜果,就以为我要请你们吃。哈!这就是谜语!众位听好了!一样佛手、一样香橼,打一个词儿、辽东今年的一件事儿。”
一样佛手、一样香橼!一个词儿,一件辽东大事!
少筠呆呆而坐,樱唇轻启,唇畔微动中,四个字无声吐出:
拱手相让!
一个词儿,一件辽东大事。弘治十六年,辽东苦寒之地,她以晒盐法将全部走私盐商赶出,首当其冲者,就是扬州桑贵、四川万钱。拱手相让,是万钱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是他不得已远走漠北的真正原因。
这个词儿,对于他和她,是开始,是过程,是一段恩怨纠缠,是一段千里相随。他与她因此结缘,因此定盟,因此相负……那么多那么多的含义,那么重那么重的期盼,却究竟是无从得知最后的结局。
侍兰侍菊两人都是含泪看着她,她却只能呆呆而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暖阁之外,众人纷纷议论,始终无从得知谜底。
桑贵一眼扫去,看见众生百态,或冥思苦想,或自以为得意,就是无一人有当日小竹子的两分淡定、三分刁钻、五分骄傲。那一瞬间他又想起扬州府上悦来客栈的那一会,那日春、光正好,她男子装扮却无十足男子气息,仅用腰间一枚碧玉竹佩,成功令他为她卖命,直至今日。时隔三年有余,他仍记得那一日她的衣衫、她的笑容,甚至是她轻轻拾起竹佩时候指间的优雅从容。那就是那一次,扬州府上演了一出名唤“拱手相让”的戏,期间精彩的你来我往,不知道记载了多少旖旎缱绻。
如若我一个外人尚且记得清楚,当事人又当如何?桑贵转头,看见万钱定定的看着暖阁,目光里早已经了无情绪。桑贵微微叹气,浅笑着凑近万钱:“爷,天下虽大,人物虽多,但能与爷这般你来我往的,只怕只此一位。竹子的心肝何等样的玲珑,她设的这个谜语,又岂能是寻常人物能猜得到的?”
万钱眉头微微荡漾,却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未必是这个谜语有多难猜,而是没有人能够像他和她一样,经历了这样丰满而传奇的过程。他设这个谜语,原本要肯定的,就是将他请出辽东的对面那位,究竟是否就是当初两淮名著的“小竹子”、桑少筠。
暖阁之内,少筠心绪之颠簸起伏,无言可述。
侍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拉着少筠,极低极快的声音道:“竹子!拱手相让!这必定就是万爷的主意!那这件辽东的大事儿,就必定是万爷和阿贵决定将辽东的私盐生意拱手相让、从此后不再惹是生非了!此事非同寻常,只有咱们能接!咱们也必须接……”
少筠心里清楚,万钱背后是风雨安的庞大船队,风雨安要是不甘心让出辽东私盐生意,就算是程文运也会惹来麻烦。尽管早前风雨安与万钱以五万斤残盐做了表态,但是只有一句“拱手相让”,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句保证!可是,往事太过纠缠,足以让人被撕裂被重击,少筠任由侍兰拉扯,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侍兰无法,又拉侍菊:“阿菊!你说句话,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果真万爷和阿贵是故意的,那锦盒里的东西就是给咱们的,必然十分紧要!”
侍菊先是浑身一抖,然后拳头一捏,呢喃道:“我知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说到这儿侍菊猛然醒神,立即站起来,扬声道:“佛手香橼么!只怕就是“拱手相让”吧!四川万爷、扬州桑爷,你们既拱手相让,我们却之不恭,就笑纳了!”
侍菊的声音爽脆,不觉间又带了些激越。她话语一出,堂中寂然无声!一堂的人惊至呆楞!不是一道谜语而已么?怎么你来我往的成了交易?
暖阁之外,万钱一颗心落至实处,复又高高悬起;而桑贵目瞪口呆,只觉得一股喜意在五脏六腑中来回呼啸穿梭:侍菊的声音!侍菊没死、她还跟着竹子!
万钱、桑贵各自心情,各自惆怅,程文运则含笑观战。
当程文运听见暖阁之中传出声音,便看向万钱。万钱万般苦涩,却也微微颔首。程文运最后大笑着站起来:“哈哈!拱手相让!妙极、妙极!哈哈!看来这个锦盒花落谁家,已有分晓!来人,将锦盒及北极同心钥一齐送进暖阁!”
丫鬟闻声而动,将锦盒送进少筠手中,而暖阁之外,众人哗然。原来暖阁之中包裹的是这样一把声音,是这样一位叫程文运待若上宾的女子!而这笔名为“拱手相让”交易,究竟又有什么谜底呢?
其后丝竹之乐再起,掩盖众人的纷纷议论……
作者有话要说:再一次拱手相让。
似乎“拱手相让”算是本文若隐若现的一条线了。第一次让桑贵,第二次让残盐,第三次让晒盐。
☆、221
缂丝昂贵,世人多不用,可是万钱用它来裹盒子。那缂丝蓝底白花,图案就是烟雨梨花图。梨花瑞白,十分动人,可惜不及记忆中的万分之一。
少筠轻轻摸着锦盒,随后拿起盒子一侧的钥匙,细细端详。
这枚钥匙,颇为古怪,哑哑的黑色,非金非石,不冷不热。钥匙中段膨起,恍然同心结模样,下边是一些齿槽,上边是系着红绸的手柄。而挂在锦盒上的七星玲珑虚心锁似乎也是相同材质,只是稀罕的是这锁头中间虚空,差的正正就是钥匙中段的同心结。
七星玲珑,可惜虚心;北极星耀,恰恰同心。万钱,你连一个锁头都这样意味深长,我又将如何回应你?
缓缓的将北极同心钥插、进锁中,手指轻轻一顶,“咔”的一声,七星玲珑虚心锁应声而解。少筠将钥匙和锁头都放在一侧,轻轻掀开盒子。
待看清盒子的内容,侍兰侍菊均是“呀”的一声,在也无话。
盒子里一朵洁白的莲花安静绽放。
少筠将莲花小心托在掌心,发现原来是巴掌大的象牙雕刻。雕工极其精湛,莲花瓣上的纹理都纤缕毕现。重重花瓣雕的极薄,花瓣那种吹弹可破的感觉呼之欲出。莲花中心乃是掌心大小的莲蓬,莲蓬之中十颗莲子分布均匀。但十颗莲子中九颗饱满,唯独居中的莲子缺了席,徒留一个凹陷的小洞。
十全九美、低头怜子。万钱,这是你的心意么?
少筠手指纤细,堪堪可将手指置于洞内。她轻轻一动手指,莲蓬掀开来。原来莲蓬中空,这样精巧的象牙莲花雕刻,竟然只是女子的妆匣!
小心翼翼的掀开莲蓬盖,露出中间首饰,少筠再也忍不住,泪珠儿像是一串珍珠,突然被人抽走了穿线。
妆匣之内,一支錾刻镂空嵌红宝的百子榴花金手镯安静躺着。
“是咱们在海上给了鬼六的金镯子!”,侍菊捂着嘴低叫:“老天!怎么到了他手里!他怎么会知道……”
话到这儿侍菊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见少筠捧着那个象牙莲花妆匣,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侍兰抿嘴,伸手,把少筠抱在怀里:“万爷一定是在海上找过我们,一定是在海上遇见了鬼六,所以才拿到了这支镯子……”
伏在侍兰怀中的少筠紧紧的揪着那支镯子,把那妆匣按在胸前,泣不成声。她想起富安北面的小渔村里,荣叔让她别哭,让她烧掉他,让她远走他乡。她不肯,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打一碗井水给他喝,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想起倒卧在乱草粪堆上的梅子,满身污痕、美目圆瞪,那时候她觉得她这一辈子的恨足够把余生的眼泪淹没了。她还想起在京城南边的破败茅屋里,青阳哥哥那张不成人形的脸让她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哭泣、再也不因为卑鄙下流的人而软弱哭泣。可是,万钱还是有本事让她泣不成声!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万钱送她这份礼物时候的神情!
他一定是说:“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十全九美,你就是我心里缺失的那颗莲子。”
他一定是说:“我不爱念诗,不过乐府诗里有一句衬你,极好。”
他一定是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一定是说:“榴花百子,君伯就爱讲这个意头。我只觉得这红宝衬着你的那双手是极好看的。”
万钱,你知道我最难的时候选择南下,那你也一定知道了我这一路如何披荆斩棘。你追在我的后面,你看得到我,却触摸不到我。而我……只看到前面的天地高远,却忘记了你在后面追赶。
紧紧的捏住了那支镯子,感受得到红宝石卡在掌心的痛,少筠张口咬住侍兰的衣襟,任由泪如雨下。
侍兰身体支撑着少筠几乎失控的力量,差一点就昂身跌倒在地上。她低声叫了一句:“阿菊!”
侍菊捂着嘴站起来,贴着侍兰的背站直,三人搂成一团,无声哭泣。良久之后,侍兰勉强张口劝到:“竹子……既然他们知道,不如……不如出去见见。发生这么多事情,万爷一定会谅解你,就是当日青阳少爷求你下嫁,他也明白,只要你找到万爷,他是不会在意什么的。何况……当日与少爷,你实在不过是成全一段情意。”
少筠没有说话。
侍兰张手抱着她,哭道:“小姐,咱们就认一回输又如何?阿菊,你劝劝呀!”
侍菊冷着声音,带着泪意:“认输?怎么认?闹来闹去,先别说辽东这一摊子事情,咱们就是跟着万爷回去了,又能怎么样?看见了那鸟官,你肯叩头谢恩?你办得到,我办不到!梅子怎么死的?荣叔怎么死的?梅子是被那鸟官叫人糟蹋死的!我爹的肠子是叫那鸟官扯得一地都是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梅子那天夜里的叫嚷,也忘不了我爹要我们烧掉他身子的模样!我过不了我自己那关,我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回去,却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我跟着竹子,一辈子跟着,就算我男人就在外面,我也狠心不去见!”
侍兰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模样,眼泪横流。
面对丑恶之时,悲痛也是难看的。梅子、荣叔、李氏、少原、蔡波……那些死了的无辜的、纯净的、美好的人,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少筠猛然抬起头来,痛苦过后的脸蛋扭曲了原本的柔美,成了冰冷狠毒:“我不会甘心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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