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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御免-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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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对了,她不快乐;可是,说中了又如何?他不想看到她不快乐。

“不要说得一副你好像了解了什么的样子,”终於,她开了口,乾净沉稳的嗓音变得更沉,也更冷:“我快不快乐,不是你可以决定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天台。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

天台的风刮起,寒透他的心。

“这锅汤不行。”她皱起眉头,“不够清,而且味道也散了。”

尤幼婷咬着下唇,“对不起……凤姐。”

“幼婷,我再说一次:吊汤要有耐心。手不能停,方向要保持一致,慢慢来,这样味道才会均匀,颜色才会漂亮。”她不看女孩脸上愧疚的表情,“别心急,别紧张,东西做出来好吃最重要,赶时间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我知道了。”

“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我们再来。”她目光一斜,看见吴建超在旁边东摸西摸,摆明一副听壁脚的模样。“阿超,你在干什么?”

“呃……”吴建超摸摸头,陪笑,“也没什么啦……凤姐,我只是听听看你在跟幼婷说什么而已……”

看着一脸心虚的男孩,她心中闪过一片阴影。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会藏私的,阿超,这一点,在我进“天下御苑”的时候,不是早就跟你们保证过了吗?幼婷听的这些,你以前早就听过不知道几次了。”

吴建超只是乾笑,答不出话来。

“你不信我?”她冷声问。

吴建超急忙摇头。“不、不!凤姐,我信!我当然信……只不过……”

只不过他心里始终有疙瘩在。

这也难怪,她也当过学徒,知道那种滋味。手艺高超的大厨,平时吆喝辛苦的手下们作牛作马,却永远不肯把自己珍藏的厨艺秘诀传授给这些劳苦功高的助手。

而虽然厨房里的助手都尊称她一声“凤姐”,其实大多只比她小个三、四岁,资历最深的阿超,更是只比她小上一岁而已。每日看着年纪相仿的她在厨房里呼风唤雨,尽管很清楚在现前的餐饮业,除非是自己开店,否则能在她这样的年纪独当一面的厨师其实不多,他心里难免又多了一层疑虑。

“阿超,你一直想学吧?那道柯伯伯说过的“司晨望畴”。”她安静地开口。

吴建超猛抬起头,又喜又惊!““司晨望畴”?可是凤姐……”

她冷笑。“今天你只要没出一个纰漏,晚上收班以後,我就示范给你们看。”

吴建超用力拍胸脯保证:“凤……凤姐!我今天一定做给你看!”

“是吗?”看了兴奋的助手一眼,她没多说什么,牵出红色单车,踏出厨房後门,准备亲自上街去采买一些不足的食材。

“天哪!我不是作梦吧?”不待後门关上,吴建超就激动万分地抱住身边的同事。“凤姐要教我“司晨望畴”?哇哈哈哈哈!我出运啦!”

“喂……阿超,”尤幼婷迟疑地开口:“凤姐说的“司晨望畴”……那是什么啊?上次好像有客人点过……”

“天哪!幼婷美眉,“司晨望畴”这么有名的菜,你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阿胖,你以为我们幼婷美眉跟你一样老啊?”

“棍!这跟老不老有什么关系?本大爷也只不过二十岁而已,也知道凤姐这道鲜少面世的超级名菜啊!”

“二十岁?我说阿胖,你自动省略了很多零头吧?二十岁?那是几年以前的事情呀?”

“棍!都跟你说别叫我阿胖了,大爷只是骨架大!”

“骨架大你个头啦!都叫你没事不要看南方四贱客了。骨架大?要不要我拿你多出来的骨架来熬个汤呀?只怕熬出来的汤,油到别说凤姐看不下去,连外面的小黄都不想喝啦!”

“棍!小黄你那只挑嘴的畜牲!本大爷煮的汤也敢不喝?”

“唉呀唉呀,我说阿胖,你就别为难小黄了,你煮的汤,我也不敢喝啊……”

“我咧小高,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呀?”

“谁?谁过得去呀?阿胖,你这么胖,大家当然都过不去……”

“我咧……”

“……那个……如果不麻烦的话……谁来跟我说一下“司晨望畴”……”

“泥奏凯啊!别来打断人家说话!”

“……呜……”

厨房里热烈的讨论,再次和主题脱节。

所谓“司晨望畴”,其实就是一道基本的菜式“镶玉豆腐”改良而成。板豆腐炸呈金黄,挖去中心制成腐皮,中间镶入炖腐脑、米粒、马蹄、冬笋、冬菇、白葱混合之馅料,然後入蒸笼十分钟,淋上清芡汁即可上桌。清淡的镶玉豆腐,化入喉间,会在唇齿之间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香菇鸡香。差别只在於腐脑的作法,要先用全鸡和香菇包裹蒸制过後,才镶入腐皮之中。

比较神奇的地方,是它固然能够当热菜食用。但在经过冰镇之後,也不会有怪异的肉腥味,所以也可以被当成一道点心。

说起来很简单,但是作为馅料的腐脑,要如何在两番蒸煮过後,依旧保持入口即化?如何能在浓艳的鸡香和香菇交互薰陶之下,依旧不失豆腐本身的特殊风味?另外,也是馅料重点之一的米粒要怎么处理,才能在蒸煮过後,不会过分湿黏,保持着粒粒分明的口感,以凸显腐脑的柔嫩?这些,才是这道菜的要诀所在。

但是说到底,这些,也只是火候拿捏的问题罢了,稍微有经验的师傅,多试个几次,也能够摸出属於自己的方法。所以她不明白:这样不算困难的菜式,为什么可以在当年的大赛中得到评审青睐?甚至成为某部分湘菜师傅口耳相传的“传奇”?

当然,她在那次比赛之後,就已经将这道菜封印,不再拿出来招待客人:但是“司晨望畴”的作法,从来不是秘密。放眼台北市,稍有经验一点的师傅,都应该知道怎么作这道改良菜才是。

更不要说她之前待过的“周家庄”,菜单上也还依旧保留了这道菜。尽管不是招牌,这道“司晨望畴”,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同业口中的所谓“传奇”。

或许是人的心态问题:得不到的,永远最好。当身为原创者的她不再做这道菜,原始的“司晨望畴”也就顺势成为不可企及的传说菜式,跟菜的本身其实无关。

她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这样的说法,是有其逻辑可言,不过事实上,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存在。

铃声响,她合上正在看的小说,起身走到门口。

果然,是田野。

“做什么?”

男人举高手中的牛皮纸袋。“给你。”

她没有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拿你的东西?”

他叹气。“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你可以不要跟我说话。没人强迫你。”说完,她转身就要进门。

男人急忙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喂!”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心温度,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在心底深藏许久的情绪顿时汹涌翻出。

他凭什么这样碰她?!

她停住脚步,头微微往後偏斜,一双美目如谜,冷冷地钉在他的脸上。

男人的下颚微微抽动,将手抬离她的肩膀。“好,不碰你,但是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她别开目光,悄俏抹去眼底残留的激动。“你想说什么?”

他不自在地扭动肩膀。“我听我妈说,伯父伯母今天到加拿大去了。”

“对。”

就像母亲先前告知过的,爸妈今天启程去了加拿大,早上十点的飞机,她和奉全送父母上了飞机之後,才各自回工作岗位上班。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看她,抿紧嘴角,举高刚刚的牛皮纸袋。“哪,你喜欢吃的五爪苹果。”

她的心微微牵动。有很多事情,只有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才会知道,至少他还记得她最喜欢吃的水果。

沉默两秒,她抬头微笑。“谢谢。”

男人偏白的脸胀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还有,我前两天说错了话……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伯父伯母的事在心烦……对不起。”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蓦地轻快起来。这个田野今天是怎么回事?突然开了窍,专挑些中听的话来说?

或者……是她心软了?

高大的身体挡在门口,似乎还有话说,却呐呐地说不出口。

她叹口气。“进来吧。”

他楞一下。“啊?”

“好话不说第二次。”不等他的反应,转身踏进屋内。

到厨房绕了一圈,发现他一脸复杂地站在客厅。不用问,她知道原因:上次他进她家的门,是大学一年级的时候。

她将手上的外带纸盒放到桌上。“给你。”

他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和平的礼物。她终究没有把心底的想法说出口。“自己看。”

纸盒里装的,是从餐厅带回来的试作品。他好奇地看着外型宛如稻荷寿司的精致小点。“给我吃吗?”

她叹气。“田野,你到底吃不吃?”

“当然要!”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他用手抓起冰凉的点心,迅速塞进嘴里。

看着男人狼吞虎咽的模样,陌生的温柔涌上心头,她一时失了神。

……这些年,她到底在想什么?她作的决定,真的没有错吗?

她不知道,也或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去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再多的假设,也无法挽回。

“这就是你那天点的。”她慢慢开口:““司晨望畴”。”

他瞪大眼睛,吞咽的速度顿住,原本愉快的嘴角僵住,像是口中的美食瞬间走味,变得难以下咽。“吕奉先,你……”

她不理他,继续说下去:“我实在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道菜,更不知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作的,毕竟,那次大赛之後,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作过这道“司晨望畴”。”

他困难地吞咽,一双锐利的眼睛里藏着苦涩。沉默许久,才愤怒地开口:“当然!这是你为哥哥设计的私房菜,外人根本没有资格品尝!”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空白。“是啊……我都忘了,这道菜的名字,是从畴哥名字来的。”

他赌气地低下头,眯着眼,不豫地看着纸盒里剩下的最後一个点心,咬咬牙,还是一把抓起来,囫囵吞下。

“……大二那年,我瞒着爸爸,自己办了休学,拿着之前考的丙级厨师执照,到湘菜馆去应徵厨师。”她又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故事。“根本不知道,奇…书…网要当一个厨师,除了技能检定,还有更多条件要克服。我没有资历、没有经验,脾气又骄纵,根本没有餐厅愿意用我。”

她停顿下来,想起当时的不知天高地厚,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後来,“周家庄”用了我当学徒。”

他没有作声,一双眼睛机警地望着她,像是害怕一个开口,她就会改变心意,不告诉他接下来的发展。

“老实说,周先生对我很好,从来没有大声使唤过我这个菜鸟。有几次,还要帮我这个大小姐脾气收拾善後。”她垂目看着因为这几年在厨房做事生成的手茧。“可是我不服啊,明明我作的东西,不会比那些所谓大厨逊色。再怎么说,爷爷是作过国宴的,而我是他的得意门生。一直在厨房作这种切菜洗碗的工作,根本是大材小用!所以一逮到机会,我就把“司晨望畴”作给周先生试吃,让他知道,我并不只是一般的学徒而已。”

“……如果那个周先生真的像你说的,对你很好的话,”他不情愿地开口:“他应该知道他是挖到宝了。”

“周先生确实待我不错,吃完“司晨望畴”,立刻让我当了二厨。两个月以後,还带着我去参加那次的厨师大赛。”

他瞪着她,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偷了你的菜?”

“你要他怎么承认?”她冷笑。“桌面上他作的所有菜式,评审都视若无睹,单单只问那道“司晨望畴”。而那道菜从头到尾,他这个大厨没有任何功劳。”

他低声诅咒。

“他没有偷我的菜。这道菜,本来就是从“镶玉豆腐”下去改良的,既然是改良,我就不是原创者。何况我原本就是餐厅的厨师,说“司晨望畴”是“周家庄”出品,是不为过。”她顿一下,“我不能忍受的,是他说那是“他作的”菜,当着我的面,眼睛眨也不眨这样说。”

“你受得了?”他无法置信。

“人在屋檐下,而且周先生对我始终有恩。”她抬起头,自尊的火焰在眼底冰冷地燃烧,“但是你说得对,我不可能受得了。所以一逮着机会,我离开了“周家庄”。所以我从此不再做“司晨望畴”。”

“就这样?”

高中三年级的吕奉先微微斜头,一双眼睛冷若冰霜,射向不知好歹的邻校男生。

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甲,说他暗恋自己三年,终於在毕业前鼓足勇气到学校来找她告白。

无聊。

“不然还要怎样?”她觉得很不耐烦,冷声说道:“同学,马上就要联考了,你不如多花一点时间回去念书比较好。大学不是好考的。”

穿着卡其制服的男孩脸色一阵青白,僵在原地几秒之後,突然掉头离去。

不理会身边的耳语骚动,她往重庆南路的方向走去。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得要在放学时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演出这种八股的拒绝告白戏码;更奇怪的是,尽管她这个冰山恶女的名声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三年来,还是有不少人不顾殷监在前,陆续上门来送死。

她几乎要怀疑後面有没有那种男生的无聊赌局在作祟。

“你还是一样凶悍啊,班长。”熟悉的调侃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不抬头。“田野,你没事做不会去念书吗?还是躲在女校门口看同学出糗比较有趣?”

“先说,我可不认识他。”他耸肩。“要是我认识他的话,就会劝他别自取其辱了。”

她加快了脚步,没有兴趣和他继续纠缠下去。》是吗?”

“不过你的眼界也太高了吧?刚刚那个,可是我们学校去年参加奥林匹亚的代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还拿了奖牌回来咧!”

“跟我无关。”

他冷哼。“说的也是。反正你的眼里,只有我老哥而已。”

她的脸微微泛红。“不要你管。”

田野看着她脸上的红晕,表情突然一沉。“我老哥到底有什么地方好?”

她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孩,他的下颚绷紧。“好吧,那你告诉我,万一我老哥不喜欢你呢?”

她停下脚步,瞪他一眼,因为他挑起了她最不想去思考的问题。“田野,我再说一次,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他冷哼。“你也知道怕了?那你刚刚还用那种态度对人家?”

她脸红了,却不是他想像的那个原因。

“田野,”她冷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同情心了?连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感受,你也这么关心?”

“那是因为我……”话才出口,他突然顿住。

“你怎样?”

他的脸发红,一双凶神恶煞般的眼睛狠狠瞪住她。

她从来没见过像田野一样,这么容易脸红的男生;虽然说他的肤色比较淡,但同样是有着偏白的肤色,田畴却从来不像他这个弟弟,一下子就满脸通红。

终於,他从牙关狠狠迸出话来:“算了!没怎样!反正你这只冷血的母老虎,根本就不会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啦!”

两个人在马路上互相瞪视。她一点也不明白这家伙冒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不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又懂什么了?

高头大马的男孩咬着牙,愤怒中带着一丝难解情绪的眼睛瞬也不瞬,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烧出什么答案。

看着那双锐利的眼睛,突然漏了一拍的心跳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握紧拳头,不许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田野这个笨蛋只是喜欢找她的碴而已,只是这样而已,跟其它的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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