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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女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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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么副样儿,走近历史老师的办公桌。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下课后男女老师都赶回家去了,就我们俩面对面坐。他端祥着我,突然冒出话来,声调很亲切:“我想你误会了,你以为我看不起贫民家庭出身的学生。”
我心里一动,明白他是对的,至少对了一大半。就是为了这个,我在学校里觉得很别扭,几乎从来没有快乐的时刻。
“其实我也算穷人家出身,”他自嘲地一笑,不象上课时那么脸无表情,“现在更算穷人家,真正的无产阶级。”
他说他父亲算历史反革命,因此从小就绝了读大学的希望。他和弟弟长很大了,还帮父亲做爆玉米花活计,或给人担煤灰,走家挨户,南岸哪条小巷他都熟。“那阵,你才这么一丁点大,在地板上爬,拖着鼻涕,”他不屑地笑笑。
“噢,你嫌我太小,”我站起来,怪不高兴地说。
“我比你大差不多二十,”他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想,他为什么说年龄?他的意思是我们不相配。
那么说,他已经想到我们配不配。男女相配!我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睛也不敢往他看,心跳得更厉害,好象在偷一种不该偷的东西,突然我泪水流了出来。
“嗨,嗨,”他说,“你哭什么?”
“你欺侮人,”我赌气地说。
“欺侮人?”他慢慢地重复我的话。然后站了起来,从裤袋里掏出手帕,到我身边,递过来。
我没有接。泪水流进鼻子,马上要流出来,很难受。但我就是不接,我想看他怎么办。我感到他的身体在靠近,仍未抬起头。
我就是不肯接眼前的手帕。我被自己的大胆妄为吓得喘不过气,再过一秒,我想,再过一秒钟,他的身体就会碰上我了。心一紧,我几乎要晕倒。
他碰到我了,他的手紧紧按住我的脑袋,象对付一只小狗,手帕使劲地擦我的眼睛和脸,强捏我的鼻子。我不由自主擤出了鼻涕,在他的手帕里。
我跳开了,离桌子一尺站着。这个坏蛋,把我当作小娃儿?
他满意地看了看手帕,放进裤袋,走回桌子那边坐下来,看着我又羞又恼,嘴上浮出了微笑。他理由十足地值得笑:他胜利地证明了我们的年龄差,而且,胜利地拒绝了与我的接近。我们又成了老师和学生,我气得一脸绯红。
他平静地说,你在准备高考了,时间虽然还早,但要背要记的内容很多。他装样地翻翻桌上的纸片,好象那些是我的功课。他又说我成绩并不是最优等,得好好努力才行。他重复地说他们那一代,出身不好,完全没资格,从来就没有上大学的奢望,他让我珍惜考大学这个机会。
他的话是真诚的,如此说也没恶意,他明白我最弱的就是死记功夫。我们互相看着。我喜欢看着他,我觉得他也喜欢看着我。没一会儿,我心情就好多了。
4差不多每次我们都一起出教学大楼,在操场上高高兴兴地道了再见。我想,第二天我又会见到他,至少在课堂上。学校围墙一段站立一段坍塌,可有可无。间隔着小块菜田,操场外,每条小道都弯曲绵长。附近药厂烟囱在隆隆吼着,排出的污水顺着田坎淌。阴沉的云包住太阳,天气更加闷热,只能等雨来降低气温。
阁楼漏雨,能接水的桶盆都搁在床上地板上,人缩在不漏的地方。
我端着接满雨水的盆子,小心地下楼,准备倒在下雨的天井里。
这个早已不该住人家的院子,木板漏缝,墙灰驳落,屋梁倾斜,镶在壁龛里的灶神爷石像,被烟火熏得面目全非,仔细抹才会现出眉开眼笑的脸。
堂屋门槛外的天井,陷在地底有一尺半深,四周长年长着青苔,绿得发黑,不象墙根和石角,青苔由青泛黄,带点碧蓝,干燥的地方毛绒绒一片,潮湿的地方滑溜溜一顺。二娃一家五口住着碎砖搭就的两个小房间,在天井对面。二娃的妈,一个瘦精精的女人,拈起扫帚,扫门前的那一块地。每次清扫,每次放开喉咙骂,什么人都骂。不知为点什么小事,多少年前,我母亲得罪过她。她不想忘记这件事,反正欺侮我家,算政治表现积极。七上八落的语言,好象影射性病,无头无绪,我一点听不明白。她丈夫从船上回家,发现她与同院的男人疯疯闹闹打情骂俏,就把她往死里打,用大铁剪剪衣服,用锤子在她身上砸碗,吓得她一个月不说话,也顾不上骂我家。
但不久又满院响起她特殊的声调,象过瘾似的。父母沉默地听着泼妇乱骂,不仅一声不吭,脸上连表情也没有。
在学校,最蔫的男同学对我也没兴趣,觉得招惹我不值得。有的女同学会突然拿我撒气。有一次我蹲在厕所里,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差点一条腿掉进茅坑洞里。我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一个大个的女同学已经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她回过头来,挑衅地说:“你吼呀,你啷个连吼都不会?”我没有吼,拉上裤子,从她身体旁挤出门,匆匆地跑了。我甚至没感到屈辱。
表露自己的情感,对我来说是难事,也没有什么人在乎我的情绪反应。我的家人,会觉得我所想说的一切纯属无聊。至今唯一耐心听我说的人,是历史老师,他立即获得了我的信赖。终于我遇见了一个能理解我的人,他能站在比我周围人高的角度看这世上的一切。他那看着我说话的眼神,就足以让我倾倒出从小关闭在心中的大大小小的问题。
我喜欢他听我说,我需要他听我说。他一定明白,这些听来枯燥无聊的琐事,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在他面前,我才毫不拘束,有时很想把横在我与他之间的办公桌推到一边去,我想离他近一点。
有一天,他一边听我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画板,钉上纸,“你坐好,我给你画一幅像。”我坐正了,但继续往下说。
他不断地从画板上抬起头来端祥我,每次都很短暂。最后,他停下笔来,看着我郑重地说:“你最好忘了这些事。为什么到集中思想复习高考的时候,你偏偏想这些事?”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些事。
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是一幅素描,纸上的头像分明是我。几条线就勾勒出脸、辫子,眼睛太亮,充满了激情。脖子、肩,没有衣领,他一定是嫌我的衣服难看。纸空了很多,画太顶着上端。
“象吗?”他问。
“象只小猫,”我说,“这眼睛不是我。”
他起身,伸过手把画抢过去,“你哪懂,你还是太校”他有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把画往抽屉里一塞,无论我怎么找他要,他都不肯给我,说以后画完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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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母亲回家,家里比平日多了一菜:豆豉干煸四季豆,照旧熬了个酸菜汤。
我在楼上拖地。说拖地不过是把弹丸大的空地弄湿,降降温。两张木板床几乎把阁楼的空间占满,一张矮小方桌,我学习的时候才架起来放在电灯下。常常忘了拆,人经过得侧着身子。地板薄,二层夹板里,耗子在里面不停地跑着。我尽量把拖把的水拧干,以免水直穿过地板,滴到楼下正屋。敞开的天窗没有引来风,刚洗了澡,又是汗腻腻。
“六六,下来吃饭。”四姐站在堂屋叫。
我提着拖把水桶,走出来。从木廊望下去,四姐碗里的菜,喷香,绿绿的。她脸瘦了一圈,可能是因为当建筑工人,天天日晒雨淋,面颊皮肤紫红得象个农妇。她比我好看多了,身材苗条,一米六二,比我高整整三公分。只有牙齿不整齐,我们姐妹几个牙齿都长得挤挤歪歪。“换牙齿时尽吃泡酸萝卜,不听话。”母亲骂我们。
我下楼和父母一起坐在桌前,刚端起饭碗,五哥悄声无息地进屋,在靠门右侧洗脸架那儿洗手。他的背影象个女孩,肩比较窄,头发也不象三哥那么浓密,五官长得细巧,但上嘴唇有道明显疤痕。五哥生下来,上嘴唇就豁,吃东西时裂得更开,样子很丑。母亲看着伤心,就怪父亲,说父亲在她怀五哥时,在家门槛上用柴刀砍柴,叫他别砍,他不听,还砍得更来劲。
半岁时五哥在地区医院作缝合手术,手术做得太差,粗针粗线,拆线又马虎,伤口感染,嘴唇正中间留下一条很不美观的痕迹。他大我四岁,已是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晃然一看,却比我还象孩子。他尽量不开口,比父亲还沉默寡言,可能是怕人看到他,就会注意到他的嘴。五哥在造船厂做电焊工,有便船就搭乘回家,没有便船就走二个半小时山路回家。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一家五口围着桌子吃饭。
院子里的人,喜欢到院门外的空坝和石阶上去吃,邻居乡亲,互相不必请就可以挟对方碗里的菜。一言不合,筷子可能就对准对方脸,破口大骂。火一点爆,碗就扣在对方头上,稀饭混着血往下流。马上,就满街是边看闹热边吃饭的人。
桌上清汤寡水,不值得挤在一起,父母却不允许我们端着饭碗到处跑,倒不是我家特别讲礼,而是尽量躲开邻居。院里街上的人瞧不起我家,父母情愿呆在家里,我们家的孩子最多也就在堂屋或天井站着,不象其他人家的孩子吃到院门外,蹲在石坡上,甚至吃过几条街,吃到江边去。
五哥端着饭碗,坐到堂屋里一张矮凳上,紧靠房门。
母亲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开始说,她才五十三岁,厂里人事部门说她病多,要她提前二年退休。若回家,只能领一点儿津贴。
屋子里的人都握着筷子,停住吃饭。我问母亲,那样一月有多少钱?
“二十八块不到。”
见我们没说话,母亲又说,“以前二十八块钱还管用,现在就不值钱,工资、退休津贴往上提升,慢得眼珠子都望下来了。看嘛,六六,你上高考补习班,就缴掉二十块,读书有啥用?我们家既没钱又没路子,供养不起你再上学。”
母亲在上星期天也提过退休缺钱的事,让我别再考大学。但这次话几乎说绝了:希望我马上去找份工作做,补贴家里。大学教育是个无底洞,再负担我四年的学习生活。哪怕读完大学,没后门,毕业后只能“服从党的需要”不知分配到什么鬼地方。我们全家工人,“权”与我们从来没一点儿缘。虽然这个时候,我们家孩子,除我之外都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也不用象以前去江边挑沙子卖钱。我们家生活与我生下时没有实质改变,邻居有办法的都统统离开这破院子,我们却在老地方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母亲说我不懂做父母的苦心,他们一生就为儿女操劳,假如家里稍微有点钱,父亲的眼睛就不会坏到现在这个地步。要是有点钱,重庆的医院治不好,还可以到上海和北京的眼科医院去治。母亲一边念叨,一边给父亲挟一筷子四季豆。
我从小就发誓:等我长大后,我什么都愿去做,什么都舍得,只要能有办法让父亲的眼睛医好。但在这时候,我哑口无言了。
母亲没看我,心思很乱。桌上酸菜汤汤已见碗底,酸菜余下不少,母亲往父亲碗里挟。
“我已吃完了,你不要挟菜给我。”父亲的浙江口音说快了,本地人听不清他的话,但我听得懂。父亲说,“六六要读书,就让她读,你不是也说过,若有文化就少受人欺侮。”父亲不爱说话,但一两个字就点中了要害。
“这事你别多嘴。”母亲寸步不让。
我气得起身离座,搁了饭碗,就往阁楼走。
2
我无法忍受委屈,我总没能力反抗,退让,反使我情绪反应更强烈:我会很长时间不说话,一个人面对着墙壁,或是躲到一个什么人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想象我已经被每个人抛弃。我的自怨自艾会变成愤怒,刺刺冒火,心里转着各种各样报复的计划,杀人的计划,放火的打算,各种各样无所顾忌的伤害仇人、结束自己的计划。总之,让亲属悲痛欲绝悔恨终生,我却不给他们任何补救赎罪的机会。想到没有我以后种种凄凉的场面,连我自己也觉得值得好好伤心。
这么一路想下去,我竟然会感到伤害的切实,觉得肝和心脏在一块块爆裂,往我的胃道喷着鲜血,沿着食道往上猛升,然后我的喉咙堵住,气透不过来,咯咯地冒着血腥的泡沫。有时,我感到我的肠子痛苦地绞起来,打成一个哪个医生也解不开的怪结,肠子里的东西往两头挤压,一股酸臭翻出我的胃,直冲到嘴里。急得我赶快去找药,父亲的小药箱里有一些保治百病的药:桂皮金灵丹,牛黄解毒丸,银翘上清丸等等。
父亲问我出什么事了,我只说肠胃不舒服。他焦虑地看看我,帮我找他认为合适的药丸:清火的,驱风散热的,退火解毒的。拿了药我赶快走开,不想告诉他肚子怎么又会突然难受起来。
过后,父亲爬到阁楼上来,问我好些了没有。
他好几次说,不要紧,你这肠胃是生下来的毛病:你恰恰擦边躲开了饿肚子的三年最困难时期,是福气。但这边擦得够重的。你在娘胎里挨了饿,肠胃来跟你要债。为了让你母亲不挨饿,也就是让你不挨饿,这一家子淘了多少气,伤透了脑筋。
从我的生日推算,母亲怀上我时,是1961年的冬天,是三年大饥荒最后一个暗淡的冬天。仅仅我们这个四川湿—中国农产品最富裕的一个省,美称“天府之国”——就饿死了七百万人,全国饿死四个人中就有一个是四川人,大部分人饿死在1959年、1960年、1961年的冬天的冰雪中,以及1962年“青黄不接”的春天。
对这场大饥荒,我始终感到好奇,觉得它与我的一生有一种神秘的联系,使我与别人不一样:我身体上的毛并精神上的苦闷似乎都和它有关。它既不是我的前世,也不是我的此生,而是夹在二个悬崖间的小索桥。我摇晃着走在这桥上时,刮起一股凶险的大风,吹得我不成人形。
有一天我问历史老师我出生前的大饥荒,他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眼睛移开了去。我惊异地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猛地站起来,走到窗口,双手狠抓头发,静止在那儿,过了一阵才开口:“别相信你的肉,别相信你的骨头,把石头扔进腹中。灰火咝咝作响时,我们就能抛开天堂危险的重量”。
我吓得呆住了,他朦朦胧胧的怪话,在我听来,比具体的死人数字更令我震动。
过了很久,他才平静下来。我才知道,他个人开始挨整,就是在那时候写了一封信,向有关部门反映四川饥馑的现实情况。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而我还没出生。信被退回地方公安部门,他被宣布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拘押检查。他写的只是说这场饥荒是干部造成的。干部们都讨好上级,往上爬,集体哄瞒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一连好几年坚持谎报特大丰收,饿死多少人,没见一个人承担责任!
大部分老百姓是不说这些事的,他们软弱而善忘,他们心宽而不记仇。
饥饿与我隔了母亲的一层肚皮。母亲在前二年中一直忍着饥饿,剩下粮食给五个子女。当时这个城市定量成人二十六斤,“主动”节省给中央二斤,节省给本省二斤,节省给本市二斤,节省给本单位二斤,落到每个人身上只有十八斤,其中只有六斤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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