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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吟-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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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一个老工人,也就是平常说的那种最可靠的阶级,最吃香的身分,革命性最彻底的分子,对走资派和造反派的态度竟是那样鲜明,毫不掩饰地站在彭其一边,这是什么道理呢?难道赵开发不是属于革命的工农兵中的一分子吗?他四十年工龄还不算,谁又能算得上呢?理论和实际有时还存在这么大的距离呀!这可是没有想到的。赵开发那一个重重的耳光,虽然是打在他儿子的脸上,但是范子愚清楚,真应该感觉到疼痛的不是赵大明,而是他这个在赵家做客的人。那一耳光把一切都打乱了,也把他这个处于挣扎线上的造反头头打醒了。但是,初醒的人也还会有一个神智迷糊的阶段,目前范平愚正处在这个阶段。他把斗彭的内幕告诉陈政委了,事后却不知道这一举动应该不应该;他己放弃劫持彭其的计划了,但又不想马上回南隅去;他口头上当着陈政委答应了回去实行大联合,从房里出来立刻就忘了。他昏昏沉沉走出了招待所,想起上次被扒的教训,连忙将手伸进棉衣暗口袋摸了摸,还好,邹燕细心,用针缝上了,可以放心。他现在不想到赵大明家里去,那么到哪里去呢?边走边拿主意吧!
在陈政委的临时卧房里,他和秘书又像往常那样面对面坐着。徐秘书表示吃惊地说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显然是陈政委已经把范子愚谈的情况告诉他了。
“我这个政委成了江醉章手上的木脑壳,他想把你怎么玩就怎么玩。”陈政委愤懑地说。
“我看光他自己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这当然。如果上面无人,谁收他单独送来的材料呢!文章啊!文章啊!他靠文章成了暴发户,犯了天大的错误你也莫想把他拉下马。现在是和平年代哟!枪杆子没有用啰!唉!我搞了几十年军队,没有时间学理论,在文章面前你只好投降。枪是硬家伙,文章是软家伙;枪是呆家伙,文章是活的。硬的搞不过软的,呆的搞不过活的,没有办法,只好认输。”
“可是他们这样卑鄙,用伪造录音来打倒一个人,这行吗?还有没有真理?”
“什么真理?哪里有真理!文章能写得像,连撒谎都是真理。”
“我想不通。”
“你以为我想得通?不通又有什么办法呢?”
“政委,您太软弱了!”徐秘书直率地埋怨了一句,将脸侧过去。
陈政委震动了一下,注目望着年轻的秘书。这个秘书跟随自己好几年了,从来还没有这样大胆过。他的批评是对的,只有他最了解你的长处和短处,他是从无数事实中得出来的结论,难道你能否定吗?你自己的女儿也说你是糯米团团长,难道女儿不了解你吗?要感谢小徐,他敲了你一冷棍,把你敲醒了。在彭其问题上,你把自己弄到那样被动,那样尴尬的地步,都应该归咎于你的软弱,从此你应该强硬一点。政委受到徐凯的激将,产生了一种勇气。
“我要揭露他们。”他坚定地说,“靠这样卑鄙的阴谋诡计来整人,不行!开了这个先例,以后还有什么真假是非?想打倒谁就打倒谁,没有事实就给你捏造,这样搞下去,还能剩一个好人?”
“您到哪里去揭露他们?”
“我想……”陈政委郑重地、勇敢中夹着胆怯成分地说,“我早就想去见见林副主席,不晓得……会不会愿意见我。”
“这可是一件大事。”徐秘书语气庄重地说,“不过……”
“我晓得,可能做不到,我的表现肯定汇报上去了,凭我这个面貌,一能去吗?”
“管他行不行,先约约看嘛!”
“对,约约看,如果接见我了……”
“那就说明您还是站得住的。”
“如果不接见我,我就趁早报病退休,不要占住茅坑不拉屎了。”
“要是接见您了,您准备说些什么呢?可得想周到一些呀!”
“到时候再察颜观色,是什么情况讲什么话。主要是把彭其的事讲一讲,把他们伪造录音的阴谋揭出来。这些事,首长不一定晓得,人家不会告诉他的。我要去讲。当然,要想好怎么讲法。彭其……不得了啊!老账还没有算清,又欠新账。跳什么河嘛!将军一跳身败名裂。有了那个反党的罪名就够你背的了,又要来一个叛党行为。唉!要救救他,不然的话,连扣两顶帽子,他会连党籍都保不住。”说着说着,感到刻不容缓,好像林副主席已经来电话召见他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小徐,我们带来的那几盒像章还没有递上去吧?”
“没有。”
“决拿出来看看,原先打算托吴胖子转交上去,现在不了,我自己去送,做个见面礼。”
徐秘书打开行李包,拿出两个用金丝绒装饰起来的精制的像章盒,形状像精装书本,上面有“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金字,打开书本,里面排列着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二十四枚,金光闪闪,精巧夺目,制作水平要算全国第一流的了。陈政委摘下一枚翻开反面看看,只见一个空心忠字摆在中央,下面有一排小字:“空军第四兵团宣传部敬献”。他把像章放回原处,说道:“江醉章,到处都是江醉章。”
外间电话铃响,徐秘书跑去通话以后回来说:“他们也把他找到了,正准备接回空军总医院。”
“你问了有大人物去看他吗?”
“问了,接话人觉得奇怪,一个叛徒,谁去看他!”
“我要去看他。”陈政委蓦地站起来,决心不顾一切。
“您想过没有,见了他说些什么呢?”徐秘书提醒说。
是啊,讲些什么呢?陈政委呆立着默想起来。讲些同情他的话吗?你敢!把伪造录音的事告诉他吗?你敢!去批评他几句吗?他会叫你滚蛋。讲些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讲。已经决心强硬起来的陈政委,软绵绵地重新坐下去,手指又在发抖了……
第三十章 一见如故
赵开发老头将一个大口暖瓶盖上,按紧了,回过头来同他儿子说:
“他最欢喜吃什么?”
“爱吃辣椒,”赵大明夹了一个饺子送进嘴里说,“他是湖南人。”
“吃不吃蒜的?”又问。
“这我不知道。”
“带点儿去。”赵开发自语着,摘了两个蒜球装进衣袋里。这个家庭正在吃饭。说不上是早餐还是午餐,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大概他们父子俩刚从医院回来,两餐并作一餐吃了。
“大明,”赵开发穿着皮大衣说,“你快点儿吃,去看看你们的司令员,别学那些坏样儿。谁还没有个不顺畅的时候?一人有难大伙儿相帮,就是不认识的过路人有困难了,咱也得伸出手来呀!甭说他是你的首长了。快点儿!看看他去,他没准现在正疼着哩!我跟他打了一晚的交道,还没有和他说句话儿,找他唠磕唠磕去,分散他点儿痛苦。”
说话间,赵大明已经扔下筷子,将自己的军用挎包倒空了,从草提包里拣了几个大苹果放进去,穿上大衣说:“走吧!”
父子俩走出门,出了小胡同,坐上公共汽车,在铺满雪的大街上转了两个弯便到了。下车以后,父亲说声:“看看有辣椒酱没有。”领先挤进了一家食品商店。酱品柜里陈列着各种牌号的辣酱,有四川产的,有广东产的,有湖南产的。赵开发拣售价最高的湖南产的辣椒酱买了一瓶,放进儿子的挎包里。
他们走到医院的住院部门口被值班的挡住了。同时被挡住的还有两个空军干部。其中的一个掏出介绍信来说:“我们是空军司令部的,要找你们医院的负责同志。”值班的问:“是外调吗?”“不是,我们空军有一个人住在你们这里抢救,是来联系准备接回我们自己医院去。”当值班同志看介绍信的时候,赵开发附耳对儿子说:“跟他们去,看看怎么说。”当空军干部被放行进去,赵大明也随后跟进,好像他们三名空军人员是一起来的。剩下赵开发老头,值班的不让他进去,因为允许探病的时间规定是下午两点半到五点。赵开发开始与值班人磨起嘴皮来。他把昨晚在金水桥下救人的故事讲给值班人听,引起了值班人的兴趣。然后谈到今天是春节,家家都在过节,一个不幸的人无亲无故住在医院里,也没有人来看看他……赵开发还没有说完已把值班人打动了,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你进去吧!”于是,他就进去了。
赵开发早就将路线、病房号码默记在心里了,他一点不错地来到病房门口,推门进去。
医院根据彭其的服装和年龄,知道他是部队的高级干部,因此特为他安排了一个设备较好、环境安静的单间。这时,彭其已换上病号服静卧在床上,左腿装上了夹板。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前额上爬满了汗珠。赵开发走近床前,低头看了看,把暖瓶放在小柜上,脱了大衣,找来一条毛巾,便去给彭其擦汗。
彭其睁开眼睛,见给他擦汗的不是护士,而是一个老头,有些诧异。
“痛得受不住吧?”赵开发关心地问。
彭其没有回答,仍注目望着这个不相识的好心人,努力回忆曾经在哪里见过,但回忆不起来。
“你是?……”他问。
“我是一个工人。”
赵开发回答以后,走去将毛巾放下,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来。
“你到底是……?”彭其还在疑惑中。
“嗨嗨!”赵开发笑笑。
他正准备将自己的姓名身分以及他们之间的间接关系告诉彭其,护士进来了。
“就是他救了您。”护士介绍说。
彭其“哦”了一声,呆呆地望着这位救命恩人,没有立刻表示感激之情,只是五味俱全地长叹了一声。
赵开发转头对护士说:
“护士同志,他痛得很厉害,有什么办法没有?”
“是要有点痛的,”护士说,“止痛药吃多了也不好。”她问彭其,“您看呢?要的话我给您一点儿。”
“不要。”
护士走了。彭其仍望着他的救命恩人,好像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半晌才开口说话:“你……”说着便想竭力抬起头来。
“别动!”赵开发做了个往下按的动作说,“安静点儿躺着吧!”
彭其依顺了他,眨了几下眼睛,眼眶变红了。
“吃了点儿东西没有?”赵开发问。
彭其将头摆动了一下。
“要吃点儿东西呀!司令员,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啊!”
“老同志,我不是司令员,我什么也不是,我叫彭其。”
“您怎么啦?”
“我撤职了,一刮到底。”
“撤职了有啥要紧的!像我,从来没当过官儿,不一样活到五十六了?也挺好的。别那么想不开,得要吃,吃饱了才好养伤。要是我呀,少了一个馒头,这一天干活儿就没劲儿,甭说您这样了。”赵开发将放在桌上的大口暖瓶提过来,继续说,“今天是过年您知道吗?家家户户正热闹着哩!一家子老小,在一块儿吃点好的,看看戏,逛逛街,一年就这么一回呀!可您住在这医院里,离家几千里路,多寂寞呀!司令员,您就算是在我们家里过年吧!我们家今儿吃饺子,我给您送来了,暖瓶装着,还是热的呢!您也甭坐起来了,躺着吧!待我去借双筷子来,我给您喂。”说完便起身去借筷子。
“哎,老同志,”彭其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来招着,“你来,你先坐坐,吃饺子的事等一下再讲吧!来,坐,我听你谈谈。”
赵开发走回来坐下了。
“老同志,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我姓赵,叫赵开发,就是开花的开,发芽的发。”
“哦!赵师傅吧?”
“对,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我是修机器的,机修钳工,一天到黑两手油,今儿是过年,洗了洗。”
“老赵师傅,”彭其感慨地说,“你,刚才讲得很好,再给我讲讲吧!”
“我?嗨嗨!司令员,我可是不会说话的人,我们车间开会,您去问,哪回见我好好儿发过言?随便唠磕可以,就是那发言我发不来,说不到理儿上。”
“不,不要那些大道理,要讲大道理,我可能比你会讲一些。不过我这个人也是不喜欢讲大道理的,爱讲实在。你的话就很实在。”
“嗨嗨!您别见笑,我是个老粗,粗人只会讲点实话儿。我干的那活,也是实活儿啊!一个螺钉拧得不实,那机器就得出毛病。干了几十年,惯了,走个路都要把脚跟儿踏实了再提。嗨嗨!我会说个啥呢?您等着,我借筷子去。”赵开发说着又要起身。
“坐,坐,赵师傅,你不要走开。”彭其伸手拽住了赵开发的衣角,“你坐,我也讲个实话,解放以来,我差不多……是啊,没有跟工人农民坐在一起好好谈过一回,一年四季跟当兵的打交道,又差不多都是一些干部,道理讲得多,太多,太多,开口就是那一套。”
“您的工作跟咱不同啊!您是首长我是工人,您很忙,要不是躺在病床上,哪有时间闲聊天呢!”
“你批评得好啊!”彭其诚恳地说,“工作忙不是理由,战争年代工作忙不忙?总不会比这些年松快吧!那时候我还经常跟房东、民工、向导扯谈,这些年住在军营里,连老百姓都见不到啰!见到了也没有想到跟他们谈谈。你批评得好啊!”
“不,不,彭司令员……”
“老赵师傅,你再不要叫我彭司令员,叫我老彭吧!我参加革命以前也是工人,烧炭的工人。就叫我老彭,好吗?”
“呃……好,好吧!”赵师傅不大好意思地笑笑,点了头。
“赵师傅,你还是把我当大官看,太拘束。你不是讲吗,我是在你们家过年,是你的客人,就把我当作老朋友吧!”
“嗨嗨!我有这样儿的老朋友可就好了。我儿子也在部队,我早想去看看他们是怎么过日子的,还想见见他们首长呢!一直也没有去成,没想到……”
“你儿子在哪个部队?”
“嗨嗨!嗨嗨!”
赵开发有时也还挺逗的,说到这里,他竟卖起关子来了。
“到底是哪个部队呀?”彭其追问。
“也是空军。”
“哪里的空军?看我认识他们首长不,如果是我认识的,我去讲一声,请他接你到部队去玩玩。”
“甭费事儿了,这就行啦!见到了您,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
彭其似乎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额上又沁出汗来。赵开发再次把毛巾拿来给他擦汗。
“疼得很厉害吧!”
“不,还好,老赵师傅,你讲话吧!讲啊,随便讲点什么。”
“唉!”赵开发叹了一声,“好好儿的,要跑到外面去自找苦吃。”
“你不晓得啊!”彭其一言难尽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不是为了撤职吗?顶多是还受了一点冤枉吧?那有什么呢!受了冤枉就说嘛!没有人听你的,你就跟我说嘛!我们工人讲公道,有啥不平的事儿跟我们说。你要是怕以后的日子过不下去,我们大伙儿凑合凑合,帮帮忙,怕啥呀!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的,不会冤枉一辈子,你放心!”
“唉!……”彭其叹口气,苦笑了一下。
“要是我,我就不跳河,反正是做工的,做工吃饭,我做了工你不能不给我饭吃,我要不做工,光想拿钱吃饭,那就是吃冤枉。你把我怎么整都行,总不能整得不叫我干活吧!只要我不搞反革命我就不会坐牢,只要不坐牢我就能干活,总能养活自己,不吃冤枉。”
“不,不是这样。”彭其说,“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才不跳呢!”
“那是怎么下去的?”
“我坐在栏杆上,风吹的。不过,人家肯定会咬定我是自杀,我又说不清楚啦!”彭其说着,嘴唇颤抖起来,“你为什么要救我呀?”
“哪有见死不救的呢!我看见你了,不把你救起来,还算个人吗?”
“你知道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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