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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晚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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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心里一下子凉得透透的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旅店,雪后初晴的阳光有点儿刺眼,她觉得天地间万物都在旋转,扶着木柱略缓了缓,便继续朝前走。
上天是公平的,舍弃了就是舍弃了,纵然几度徘徊,仍是不忍放手,可是尘世里的缘这个东西,拥有的时候你不珍惜,失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哪怕忍着痛在心里割个口子,埋藏一份记忆进去,在心力交瘁的时候用来缅怀,终究还是不可以了,没机会了!
她便这么怔忡地走着,想不起来时的路,不知道该去的地方,如是在浓稠的迷雾中怅惘前行,突然,却听见一声汽车刺耳的刹车声,一双手从后面裹挟着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向前俯冲着摔倒在地!




第三十三章 断肠也可堪,只叹此恨飘零散(四)
她的头撞在他的肩上,膝盖磕到坚硬的路面,迷迷糊糊地回头去看,竟然是霍裔风,他紧紧地抓着她,一只手臂垫在她的腰间,生怕她摔得重了。他揽着她坐起来,严肃道:“走路不看路,你不要命了?!”
她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怔怔地望着他,觉得上次江边一别,恍若已然隔去了一个世纪一样,再一次遇见,她觉得他老了,眼神陌生了,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她了!
他扶着她站起来,平静地替她掸着大衣上的尘土。那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问:“先生,夫人伤得可重?不如上车吧,我送夫人到医院瞧瞧。”
她觉得好生尴尬,赶忙道:“不必了,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见那青年迟疑着,又略略一笑:“先生忙去吧,我不碍事。”
那人仍是不敢走,小心翼翼地看了霍裔风一眼,霍裔风摆摆手道:“去吧。”他才如释重负地走了。
霍裔风问:“你这是要去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忽的回过神来,仓促地摇了摇头:“我哪儿也不去。”话一出口,觉得不太恰当,又道:“我该回去了。”心里难过得要命,便转身走了,他在后面突然问道:“你就不问问我过得怎样,还好不好?”
她腾地就站住了,半晌才回过头来,声音轻细地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裔风,听说你回警局上班了,我真的……很高兴。”
他笑了一笑,似乎是在自嘲:“我总归不是那样没用的人,生活还得继续,不是么?”
她木然点了点头,“是,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他……对你好不好?家里的生活习惯,适应了么?”
她“嗯”了一声:“都好。”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里去?快过年了,你娘她,一直都很担心你呢。”
她怕他生气,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却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告诉她,等我娶上媳妇了,再回去看她。”
他笑得很是轻松,那一双深邃眼眸却如是寒潭般的,平静的表象下自有一番慑人的深意,她察觉到了,也只有她能察觉得到。
她微微发着怔,鬓角前卷起的发丝犹如细长花蕊似的,一阵寒风吹起,她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他突然就生了怜意,伸手去撩拨她的头发,她倏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他愣了一下,把手塞回大衣的口袋里,笑着说:“我走了。”
她又是“嗯”了一声,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又道:“路上小心点。”
他深深点了个头,唇角带着淡淡笑意,再次凝视了她一瞬,便转身去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跑过去追上他,抓着他的袖口:“裔风,把链子给我,还给我!”
他沉静如水的目光望着她:“什么链子,我不知道啊。”
她豁出去了,像市井妇女那般不依不饶的样子:“不可能,明明是你拿走了,小堂倌说的那个人,肯定是你,你赖不掉的!”
他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越发急了,语无伦次地道,“裔风,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样子,我不是故意要当掉那条链子的……”她说到这里却突然冷静下来了,怅惘的目光垂坠而下,自己是魔怔了么,究竟要对他解释些什么?就在那一天的晚上,她的处子之身,被张晋元那个邪恶的魔鬼,彻底地夺去了!
他拉起她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她便像个牵线木偶般的由着他带走了,他的车停在这条街尽头的拐角处,他带她上了跨江铁桥,变戏法似的拿出那条链子,那颗晶莹的琉璃像一颗璀璨的小小流星,在她眼前打着晃悠,他面色凝重得像一块铁,沉声问她:“你要的是这个么?”
她如是看见了搜寻已久的珍宝那般惊喜,伸手就要去拿,他手腕灵活一转,那链子似是听话般的回到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垂下去背在身后,对她说:“素弦,我醒了,你也快点醒来罢。”
她没心思听他说些什么,非要拿回那链子不可,便抓着他的手臂去抢:“我不管,你给我!”她那点微薄的力道便像是蚍蜉撼树似的,他根本不为所动,一只胳膊伸直开来,下面就是寒江的茫茫冰面,那条链子松松地绕在他的一根手指上荡悠,似乎风一吹就要掉下去一样,她吓得瞪大了眼睛,就像那不仅仅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而是被他挟持在手里的人质。
她几乎要疯掉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越想大声喊他,声音就越嘶哑,“裔风,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那是我的,是我的!”
他一只手便将她制住,冷声道:“你醒醒罢!它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从此以后,它便是一个死物,霍裔风和张素弦,已然是陌路之人了!”
他这几句决绝的话震得她头脑发木,便像是身体里的血液都被瞬时凝住了,她心绪繁杂,如是一团打了死结的乱麻,他由不得她过多反应,便松了手,那小小的物件划破了她的眼瞳般的,便这样无声无息,悄然坠落了!
她再也挣扎不动了,眼眶睁得似要裂开,傻傻地望着桥底一片皑皑的灰茫。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就这样吧,该告一段落了,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装出一副释然的样子,潇洒地扭头便走了,步伐越走越快,寒风吹得脸皴裂似的疼,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真的掉泪了。
她一个人回到霍家去,霍裔凡紧接着也回来了,问她要不要去大堂里吃晚饭,她没有胃口,就叫青苹去向太太告假。她觉得屋子太冷,早早便上床躺着,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又叫香萼灌了个汤婆子来焐着。
过了一会儿霍裔凡进来了,见屋里亮着灯,轻声问道:“素弦,你睡了么?”
她闭着眼睛,道:“没有。”
他在她床头坐下,问她:“是不是又受风了?天气凉,出去的话要多穿些。”
她很是不耐烦的样子:“不劳你操心。我要早早睡下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默然了片刻,道:“今天,我在桥头看见你们……或许我不该问,不过,你要知道……”
她腾地便坐起来,面露愠色,道:“你看到了?那好,只管向你娘告状去吧!你们家规矩多,要浸猪笼还是点天灯,随便好了!”
“素弦,你误会我了。”他早知道她会如此反应,道,“是我对不起裔风,我有什么资格怪你们呢。但是,素弦……”
她登时打断了他的话,充满敌意地盯着他:“你知道便好!我是他的人,我一颗心从生到死都在他那儿!即便你是我的丈夫,对于这一点,你也只能认命!”她看着他苍凉的眼神,顿时觉得痛快了许多,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深爱的男人,将他们的信物毅然决然地丢到了江里,既然如此,就一次痛得过瘾些吧!
她又道:“你看不惯么?可是我这一辈子便都是这样了,不可能改变了,你若想图个清静,就离我远远的罢!”
这时门被推开了,家庸跑进来,见二人神情不对,拉着素弦的手嗔道:“二娘,爸爸,你们在吵什么呢,别吵了嘛。”
香萼站在门槛边上,神色紧张地招着手:“小少爷,快过来!”
素弦脸色一下子柔和下来,对香萼道:“你去吧,让他在这玩一会儿。”
家庸伸出小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素弦的额头,“嗯,二娘不烧了,二娘病好了。”
她笑着道:“是啊,家庸这么关心二娘,二娘的病早好了呢。”又对裔凡道:“你看,孩子现在改过口来了,再不叫错了呢。”
他懂得她话里意思,也无可奈何,便道:“家庸乖,爸爸出去了,二娘身体不好,只准在这里玩一小会儿,知道吗?”
家庸摇着头道:“不嘛,我也要爸爸在这!”便跳上床去,“爸爸也上来,我要爸爸和二娘每人给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嘛。”
他怕素弦不悦,哄着儿子道:“家庸要听话,爸爸还有很重要的事。”
她倒是出乎意料的淡定:“孩子开心,你便上来吧。”便向内侧一挪,床很宽,恰好腾出一人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去半卧着,家庸兴奋得不得了,爬到他们中间躺下,又不老实地坐起来,素弦笑着把被子给他盖好:“家庸乖,别着凉了。”
孩子的眼珠骨碌碌转着,盘算了片刻,道:“我想听二娘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素弦笑道:“为什么不是爸爸先讲呢?”
家庸道:“爸爸讲得我都听腻了,我喜欢听素弦姑姑……不对,二娘讲故事!”他的祖母早就在他耳边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万万不可叫错,他一激动又顺口而出了,赶忙掩住嘴巴,素弦只是宽容一笑:“没事的,家庸。”
她早就盼着能有一天,把自己脑袋里的故事都讲给他听,因为那是姐姐讲给自己的,是家庸的母亲想要讲给自己孩子的奇幻旅程,可是姐姐没能拥有这样的机会。替姐姐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也许才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心愿吧。




第三十四章 银烛蜡尽,一窗灯影两愁人(一)
她有好多故事要讲给孩子,家庸一直饶有兴致地听着,许久才倦极睡去,她手肘撑得有些麻了,渐渐支持不住,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忽而却又睁开,看了裔凡一眼,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你还不走么?”
他点了一下头,“我把孩子抱回房间去吧。”便去抱家庸,她一只手按住他的袖口:“这么晚了,受了风又要感冒。让他在我这留一宿,不行么?”
他说:“可以。”窗外传来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快过年了,年味也越来越浓。他顿了一下,问她:“马上便要过年了,家庸刚才说要去逛庙会,你想不想去?”
她眼珠转了一转,道:“好啊,孩子开心怎样都好。”
过了几日,家庸正在听雨阁上练毛笔字,素弦在一旁督导着,忽然听到楼下几声清脆的铃响,家庸搁下笔便跑到窗边去看,惊喜叫道:“是爸爸!”
霍裔凡推着一辆带横梁的大自行车,微笑着招手道:“家庸,快叫二娘一起下来。”
这时正值年根,盛大的庙会从五里亭的小石桥开始,整整延伸了一整条街,旧货区有卖道袍、钿子、扇套的,鸟兽区有卖八哥、鹩哥、金丝雀的,日杂货里卖的是簸箕、笼屉、案板,最有趣的是那些琐碎戏具,傀儡啊,纸鸢啊,面具什么的,还有香气四溢的小吃摊在各种杂货摊间隙摆开,到处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家庸就像是才出笼的小兽,手里举着高高的一串糖葫芦,拉着二娘的手在人群里兴奋地来回穿梭。
他跟在后面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温馨,她总是对他冷着一副面孔,她的眼光也从来不停留在自己身上,对家庸却极其宠爱,总是百依百顺。她穿着水红色的呢子大衣,衬着素白格子的流苏围巾,那是一抹极飘逸灵动的色彩,他很容易就在熙攘人群中把她锁定了,她开心地跟着孩子四处逛游,拿起一扇风车用嘴轻轻吹动,家庸笑了,她也笑了,如是一个温柔母亲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眼神就像一泓流淌的清泉,干净而纯美。有一瞬他在想,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她真的可以接受自己,然后认真地坐下来彼此敞开心扉,这,会是个美好的幻想么?
他的思绪才稍稍解开了一个死结,又混杂得找不到头绪了。他爱她么?这个问号突然在他的脑海中画出来,乍一想他自己也惊诧了,赶忙把自己从漫漫思绪中拉扯回来,四下一张望,却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他赶忙挤进人群中寻找他们,忽然有个女声在背后轻柔唤他:“大少爷。”
他回过头去,那人竟是玉蔻。她冲他温婉一笑,道:“大少爷,听说您最近新娶了二姨奶奶,恭喜你了。”
他看出她的面色有些怅惘,问道:“许久不见了,你还好不好?”
她微微点了点头,“看到大少爷安好,玉蔻便怎样都好了。”朝周围四下一望,压低了声道:“大少爷,玉蔻有一点事情想求你,不知道您现下方便么?”
从前他去轻烟阁看她,她总是一味地迎合他,取悦他,却从来不提任何要求,他知道她一旦开口,定然是遇到异常棘手的事了,思忖了一下,道:“这样吧,明天晚上我去你那里。你放心,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情,我一定尽力。”
玉蔻一双眼里登时便充满感激,喜道:“嗯,谢谢大少爷了。”
他和她道了别,这才想起素弦和家庸不见好一会儿了,方一转身,却见素弦站在不远处的幌子底下冷冰冰地看着他,他赶忙追过去:“素弦,家庸呢?”
她转过身去不理他,人群里有个捏江米人儿的老头,正绘声绘色地讲些江湖旧事,家庸仰着小脑袋,正饶有兴致地听着。
他心里发窘,但见她全神贯注地听那老头说书,似乎情绪一点也没受影响,也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弯下身去,问家庸想不想回去了,家庸玩兴正浓,嗔道:“二娘,刚才那边小摊的桂花豆汁好香啊,我们去一起喝好不好?”
她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笑道:“好啊,正巧二娘也饿了。”便牵起孩子的手,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把一个白娘子的江米人儿塞到裔凡手里,瞥了他一眼,说:“这个可要拿好。”
他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跟着去了。
他们下午满载而归地回来,没有随从跟去,霍裔凡把大包小包都挂在自行车把上,霍管家见状赶紧叫人接过来。他手里空闲下来,弯身把那支江米人交到家庸手里,笑道:“快看,面人没坏吧,爸爸把它完好地给你带回来了。”
素弦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有意讨好她,可她才不领情,一声不响地便回房去了。
他依旧拿她没办法。
晚上的时候他想跟她解释关于玉蔻的事,他才一开口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流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霍大少爷喜欢跟什么女人好,尽管随您的意。我看到了便当没看到,于我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看了他一眼,又郑重地补充一句:“大少爷须得明白,我这可绝对不是赌气。”
然而她口不对心,她明明很生气,她看到了玉蔻,那个长得和姐姐如同孪生姐妹的妓女。玉蔻很小心地跟裔凡说着话,目光里流转着绵绵依恋,裔凡亦是温和体贴,眼里透着些许怜惜,她在后面看得极为真切。
“玉蔻。”她在心里无数次地默念这个名字,“玉蔻,对不起,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正月里下了几场鹅毛大雪,更增添了几许年味。素弦因是终日清闲着,老爷便叫她张罗布置过年的大小事务,她心思向来细密,做起事来滴水不漏,颇有管事人的态势,老爷对此也赞不绝口。她知道不应该太过张扬,因而总是一副恭谦的样子,面带和善地对待府里的下人,从不摆少奶奶架子,一来二去,丫鬟小子们也都打心眼里尊敬这位大少爷的偏房太太。素弦诸事皆向太太汇报,不懂的事也虚心跟长辈们请教,叫她说不出半个不字。她知道太太心里记挂着二儿子,主动提出陪她去西郊的别墅看看,太太自然喜不自胜,婆媳两个便悄悄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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