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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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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得以一窥这房间的全貌。

单人床贴墙靠着,对面的墙上有很大的窗,勉强算是落地窗,

因为窗台离地板仅约10公分左右。

拉开窗帘后,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正对着屋后一棵枝叶茂密的树。

风起时,树上的枝叶会轻拂着窗户的玻璃,隐约可以听到声音。

我听了一会儿树木的低语,全身很快放松,然后进入梦乡。

醒来时脸已背对着窗而几乎贴着靠床的墙,而且眼前有一团小黑影。

戴上眼镜仔细一看,原来墙上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写了很多字,

很像几千只黑色的蚂蚁爬在墙上。

这些文字像是心情记事,并不像厕所或是风景区的留言那样浅薄。

墙上的留言是从很深的心底爬出,化为文字,逐字逐句记录在墙上。

每则留言的字数不一,有的不到十个字,有的将近一百字,

但最后都一定写上日期。

留言并未按照日期在墙上规律排列,而且时间间隔也不一定,

有时三天写一则,有时隔半个多月。

当初写字的人应该是在想抒发时,便随便在空白处填上心情。

由于字写得很小,我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才将这些留言看完。

“我要走了。寻找另一面可以陪我一起等待的墙。”

这是他最后一则留言,时间是我搬进这房子的前一年。

我想他一定是个寂寞的人,只能跟墙壁说心事,

而且这些心事几乎没有快乐的成分。

或许他在快乐时不习惯留言,但对一口气看完这些留言的我,

只觉得他很寂寞。

陷入苇庭离去而悲伤的我,不禁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看了一眼窗外的树,便下床找了只笔,

也在墙上写下:

“正式告别苇庭,孔雀要学着开屏。”

然后留下时间。

从此只要我无法排解想起苇庭时的悲伤,就在那面墙上写字。

说来奇怪,只要我留完言,便觉得畅快无比。

在某种意义上,这面墙像是心灵的厕所,虽然这样比喻有些粗俗。

渐渐地,留言的时间间距越来越长,留言的理由也跟苇庭越来越无关。

我很感激那面墙,它让我能自由地抒发心里的悲伤。

悲伤这东西在心里积久了并不会发酵成美酒,只会越陈越酸苦。

只有适时适当地释放,才能走出悲伤。

我把过去的我留在墙上,重新面对每一天。

既然无法摆脱孔雀的形象,就当个开屏的孔雀吧。

屋外突然响起电铃声,我走出房间,打开院子的门。

“荣安!”

我很惊讶,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同学。”门外的荣安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说,

“念我的名字时,请不要放太多的感情。”

虽然荣安只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此刻却觉得他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荣安在外岛当兵,服兵役期间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其中有一次,我和苇庭还一起请他吃饭。

我记得荣安拼命讲我的好话,苇庭还直夸他很可爱。

荣安退伍后到台北工作,工地在台北火车站附近。

那是捷运工程的工地,隧道内的温度常高达40度以上。

还跟苇庭在一起时,曾在找完她而要回台南前,顺道去找他。

那时跟他在隧道内聊天,温度很高,我们俩都打赤膊。

他说有机会要请我和苇庭吃饭,只可惜没多久我和苇庭就分手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问。

“我现在在新化的工地上班,是南二高的工程。”他说。

“啊?”我有些惊讶,“你不在台北了吗?”

“天啊!”他更惊讶,“台北捷运去年就完工了,你不知道吗?”

我看着荣安,屈指算了算,原来我跟苇庭分手已经超过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没想到我已过了一年不问世事的生活。”我说。

“你在说什么?”荣安睁大眼睛,似乎很疑惑。

“没事。”我说,“饿不饿?我请你吃宵夜。”

“好啊。”他说,“可惜你女朋友不在台南,不然就可以一起吃饭。”

这次轮到我睁大眼睛,没想到荣安还是不改一开口便会说错话的习惯。

“我跟她已经……”

我将一枝笔立在桌上,然后用力吹出一口气,笔掉落到地上。

“你们吹了吗?”荣安说。

“嗯。”我点点头。

“吹了多久?”

“超过一年了。”

“为什么会吹?”

“这要问她。”

说完后我用力咳嗽几声,想提醒荣安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你可以忘掉她吗?”荣安竟然又继续问。

我瞄了他一眼后,淡淡地说:“应该可以。”

“这很难喔!”荣安无视我的眼神和语气,“人家常说爱上一个人只要

一分钟,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所以你要忘掉她的话,恐怕……”

我捡起地上的笔,将笔尖抵住他的喉咙,说:“恐怕怎样?”

“不说了。”他哈哈大笑两声后,迅速往后避开,说:“吃宵夜吧。”

我随便找了家面摊请荣安吃面,面端来后他说:

“太寒酸了吧。”

“我是穷学生,只能请你吃这个。”我说。

“你还记得班上那个施祥益吧?”

“当然记得。”我说,“干吗突然提他?”

“他现在开了好几家补习班,当上大老板了。”

“那又如何?”我低头吃面,对这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你和他都是选孔雀的人,他混得这么好,你还在吃面。”荣安说。

我没答腔,伸出筷子从荣安的碗里夹出一块肉放进我碗里。

“你这只混得不好的孔雀在干吗?”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又伸出筷子再从荣安的碗里夹出一块肉。

“喂!”荣安双手把碗端开,“再夹就没肉了。”

“你只要闭嘴我就不夹。”

第三章(6)

荣安乖乖地闭上嘴巴,低头猛吃面,没一会工夫便把面吃完。

他吃完面便端起碗喝汤,把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不剩后,

又开始说起施祥益的种种。

我无法再从他碗里夹走任何东西,只好专心吃面,尽量不去理他。

其实关于施祥益,我比荣安还清楚,因为他跟我也是研究所同学。

但自从大学时代的新车兜风事件之后,我便不想跟这个人太接近。

施祥益在研究所时期并不用功,只热衷他的补习班事业。

那时班上常有同学问他:既然想开补习班,为何还要念研究所?

他总是回答:“我需要高一点的文凭,补习班才容易招生啊!”

他毕业后,补习班的事业蒸蒸日上,目前为止开了四家左右。

曾有同学去他的补习班兼课,但最后受不了他对钱的斤斤计较而离开。

两年前班上有个同学结婚,他在喜宴现场告诉我说他忘了带钱,

拜托我先帮他包个两千块红包,我便帮他垫了两千块。

在那之后,班上陆续又有三个同学结婚,每次他在喜宴现场碰到我,

总是说:“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虽然我不相信他这个大老板身上连两千块也没有,但我始终没回嘴。

同学们每次提到施祥益,语气总是充满羡慕和嫉妒。

而我对他却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我厌恶自己竟然像他一样,都是选孔雀的人。

“你没参加施祥益的婚礼吧?”荣安又说,“我有参加喔。”

“那又如何?”我降低语气的温度,希望荣安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你知道吗?他老婆也是选孔雀的人耶!”

“那又如何?”我的语气快结冰了。

“或许你也该找个选孔雀的女生……”

他话没说完,我迅速起身去结账,再把他从座位上拉起,直接拉回家。

一路上他只要开口想说话,我便捂住他的嘴巴。

“喂。”一进家门,我便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吧。”

“新化离台南只要20分钟的车程而已。”

“那又如何?”话一出口,我才发觉这句话已经是我今晚的口头禅了。

“我今晚睡这里,明天一早再走。”

“不方便吧?”

“你看,我带了牙刷和毛巾。”他得意洋洋地打开背包。

“还有连内裤也带来了,你别担心。”

“我才不是担心这个!”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让我住一晚嘛!”

我想想也对,便说:“你睡楼上的房间。”

“好耶!”荣安很兴奋,三两下便把上衣脱掉,然后说,

“我先去洗个澡。”

“咦?你身材变好了,竟然还有六块腹肌。”我拍拍他的肚子。

“怎么练的?”

“以前在台北跟一个工程师住在一起,睡觉前他都会讲笑话给我听。”

“那……”我实在不想再说那又如何,便改口,“那又怎样?”

“他讲的笑话都好好笑喔,让我躺在床上一直笑一直笑,



久而久之就笑出腹肌了。”

“胡扯!”

“你不信吗?”荣安把我拉到床上躺平,“我现在讲个笑话给你听。”

“你知道为什么叫霸王别姬吗?那是因为霸王被刘邦包围在垓下后,

还吟出‘力拔山兮气盖世’之类的话,虞姬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说:

霸王呀,你别再GGYY了,赶快逃命吧。”荣安边笑边说,

“这就是霸王别G。”

我听完后连话都懒得说,翻过身不去理他。

荣安自觉无趣,拿起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随手拿起床边的书,看了几页后,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仿佛回到大学时代跟荣安一起住在宿舍里的时光。

自从苇庭离开后,我好像再也没有像今晚这么有活力过。

我心里很高兴荣安的到访,但实在不想承认这点。

“洗好了。”荣安走出浴室,“我再讲一个笑话让你练练腹肌。”

我连视线也懒得离开书本。

“你知道肾脏不好的人不能吃什么吗?”

“不知道。”

“答案是桑椹。因为‘桑椹’会‘伤肾’啊。”

“喔。”

“你怎么老是一点反应也没?这样怎么练腹肌呢?”荣安摇摇头,

“难道选孔雀的人都没有幽默感吗?”

“快给我滚到楼上的房间!”我将手上的书丢向他,“我要睡觉了!”

荣安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到楼上的房间,我起身把房门关上。

还没走回床边,他就敲门说没楼上房间的钥匙。

我打开房门把钥匙丢给他,顺便说:“别再敲门了。”

关上门,躺回床上,没多久又听见外面传来“没有棉被啊”的声音。

我抱着一条棉被,一步步上楼,踢开楼上房间的门,把棉被往床上扔。

“这房间不错。”荣安搂着棉被靠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快睡吧。”我转身离开。

“喂!”他叫了我一声。

“干吗?”

“真的吗?”

“嗯?”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真的什么?”

“你跟柳苇庭真的吹了吗?”荣安转头看着我。

我叹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他看见我点了头后,没再说什么,视线又转向窗外。

我说了声晚安,便走下楼梯。

爬完最后一个阶梯,听见荣安在楼上说:“我以后会常来这里喔。”

“干吗?”我大声回答。

“多陪陪你啰!”他也大声回话。

我感觉胸口热热的,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花了一点时间平复情绪后,我才开口:“随便你。”

但我的声音却细到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荣安果然常来我这里,一个礼拜甚至会来六天。

第三章(7)

他总是下班后直接过来,隔天要上班时再出门。

我给了他一副钥匙,让他可以自由出入。

除了他睡在楼上的房间外,我们的相处模式好像又回到大学时代。

坦白说,苇庭离开后,我的日子过得很安静。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我毫无知觉。

荣安的到来,让我听见噗通一声,才察觉时间的存在。

荣安的生活很规律,从工地下班后的时间全是自己的;

而我学校方面的事比较繁杂,有时得待在研究室一整晚。

他很喜欢在我房间闲晃,不过只要我在忙他便不会吵我。

后来我房间干脆不上锁,随便他来来去去,即使我不在。

“要帮你分担房租吗?”荣安问。

“不用了。”我回答。

“不行啦!”荣安说,“你先试着从对我斤斤计较每一分钱开始,

然后慢慢推广到其他方面,这样你才能算是选孔雀的人。”

我二话不说,抬脚便踹。

荣安常常想在深夜拉我去一家Pub,但我总是推辞不去。

有次实在拗不过他,便让他拉了去。

那是一家叫Yum的店,开在台南运河附近的巷弄里面。

白色的招牌黑色的字,在深夜寂静的运河边,还是蛮显眼的。

荣安拉着我推门走进,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店内的装潢时,

他便朝吧台内的女子打招呼:“小云,我带个朋友过来。”

她的视线稍微离开手中的摇酒器,然后点头微笑说:“欢迎。”

几个坐在吧台边的男子侧身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满了打量的味道。

我有些不自在,勉强挤了个微笑后,便拉着荣安赶紧找位置坐下。

吧台是一般的马蹄型,中间大概可坐七个人左右;

左右两侧很小,各只有两个位置。

吧台中间已经坐满了人,我和荣安只好在左侧坐下。

“你常来?”一坐定后,我轻声问荣安。

“对啊。”他回答。

吧台内的女子正将摇酒器内的液体倒入杯子,边倒边说:

“你有一阵子没来啰。”

“是啊。”荣安回答得很爽快。

她离我们有三步距离,而且视线并没有朝向我们,于是我对他说:

“人家不是在跟你说话。”

她好像听到我的话,转头朝向我,笑了笑、点点头。

“你看吧。”荣安说,“她是在跟我说话。”

店内弥漫着钢琴旋律,我四处打量,发现角落有钢琴,不过没人弹奏。

原来钢琴声是从音响传出来的,可见这家店的音响设备很好。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耳朵不好。

店内摆了八张桌子,三桌坐了人,有五张空桌。

除了吧台内那个女调酒师外,还有一个年纪20岁左右的女侍者。

吧台后方垂了条蓝色帘幕,掀开后里面应该是简单的厨房。

“喝点什么?”

叫小云的女调酒师走到我们跟前,亲切地询问。

“我要VodkaLime!”荣安大声回答。

感觉在Pub这种地方点酒时,应该要用低沉的嗓音念出酒名才对,

可是荣安的语调好像是小孩子在讨汽水喝,而且发音也不标准。

“好。”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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