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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牡丹-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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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宏勋抬头一看,琴棋书画、古董玩器无所不备,较之前边真又是一天下也。进得厅内,二人方才行礼,礼毕分宾主而坐,早有家人献茶。茶毕,骆宏勋道:“请问老爹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姓鲍,单名一个福字,贱字自安。原系金陵建康人也,今寄居在此。在下年已六十一岁,亡室已死数年,只有小女一人,名唤金花,年交十七岁,颇通武艺,舍不得出嫁人家,招了一个女婿濮天鹏。在下见他在外游手好闲,无有养身之技,故我要他百金聘礼方与之成亲。不料他前赴扬州卖拳,又被奸人栾镒万请去代伊雪耻。这个冤家不知高低,也不访问贤主仆是何等之人,便满口应承。日间曾在教场与余大叔比武,已经败兴,就该知道。总因爱财心重,夜间又到尊府行刺,又被大爷获住,不惟不加罪责,反赐重财以成婚姻大事,此恩无由得报。自小婿回来之日,在下即叫人在府上探信,听得大爷期于昨日起身赴杭招亲,必从此地经过,亲身向前叙留,谅大驾必不肯来相会,故此想法请至舍下,代小婿以报大恩。进门又不敢明言,故出大言相问,以观贤主仆之胆气如何?身居虎穴,并无惧色,尚欲争问,真名不愧矣!小女小婿成亲数日,特请大爷来吃杯喜酒!”骆宏勋闻了这些言语,方释疑惑之心。问道:“濮姑爷现在那里?”鲍自安道:“近闻北直新选了个嘉兴知府,不知是那个奸臣之子?不日即至此地。不瞒大爷说:凡遇奸臣门下之人或新赴,或官满回家,从未叫他过去一个。因恐此信不真,伤了忠臣义士,故叫小婿前去打探;已去了两日,大约明日也就回来了。”鲍自安见余谦侍立骆宏勋之旁,不觉大笑道:“大叔真忠义之人,我将实言直说了一遍,他还寸步不离。好痴子,还不放心前边坐坐去,只管在此岂不站坏了!”余谦道:“不妨的。”鲍自安分付人来,将余大叔留在前边坐去。又对余谦道:“余大叔,你到前边只可闲谈取笑,切莫讲枪论棒。你先进门时,也看见前面那些人的嘴脸了,其心都狠得紧哩!细话我慢慢的再告诉你。”已有人将余谦引到前边去了。骆宏勋又问道:“方才老爹出来之时说:三十担鱼尚不足一饭之用,敢问府上共有多少人口?”鲍自安才侍奉告,见家人已捧早饭上来,鲍自安连忙起身让座:骆大爷坐的客位,鲍自安坐的主席。余谦前边自有人管待,不必深言。
且说鲍自安同骆宏勋饮酒之间,鲍自安道:“方才说三十担鱼不足一饭之菜,这倒也非妄言,实不瞒大爷说,在下自二十岁就在江边做这道生意,先也只是只把船有十数人,小船上有三四人,折算起来也有七八十人。你来我去不能全在家中,如全来家真不足一饭之用。舍下现在人口:我与小女两个,家内计有男女四十个,还有先前大爷进门看见的那一百听差之人,长吃饭者共一百四十二口。那里能用这些鱼?不过是信口言语,以动大爷之心耳。”一问一答,鲍自安应答如流,真博古通今之士,无一不晓。骆宏勋暗想道:“此人惜乎生于乱世,若在朝中,真治世之能臣也。”用饭之后,骆宏勋欲告辞赴杭,鲍自安道:“大爷此话多说了,不到舍下便罢,既来舍下,岂肯叫你匆匆就去之理!就在舍下住得十日半月,也不误赘亲之事。待小婿回家,同小女出来拜谢。”骆宏勋道:“我若在府上久住不赴杭,只恐家母心悬。”鲍自安道:“这个容易,大爷写书一封,内云在舍留玩。在下差一人送至扬州府上,老太太见书自然放心了。”骆宏勋见他留意诚切,遂修书一封,又写一信与徐松朋,交付鲍自安。鲍自安接去,叫一听差人明日早赴扬州投下。
鲍自安又整备晚饭款待,当晚又摆酒。饮酒之间,骆宏勋问道:“山东振芳花老爹认得否?”鲍自安道:“他乃旱地响马,我乃江河水寇。倘旱道生意赶下,他就通信让我;倘江河生意登了岸,我就通信让他。不独相识,且是最好弟兄。”骆宏勋遂将桃花坞相会,与王伦争斗,王、贺通奸;任世兄被害,花老爹劫救,下扬州说亲,四望亭捉猴,索银结恨,前后说了一遍。鲍自安道:“花振芳妻舅向来英勇遍闻,吾所素知。”鲍自安又敬骆宏勋酒,骆大爷酒已八分,遂告止。鲍自安道:“既大爷不肯大饮,亦不敢谆敬。”遂分付内书房张铺,将骆大爷包袱行李都封锁空房里边,另拿铺盖应用。家人秉烛,鲍自安请骆宏勋进内,又走了两重院子,方到内书房。里边床帐早已现成,骆大爷请鲍老爹后边安息。鲍自安遂辞了出来,问家人道:“余大叔床铺设于何处?”家人道:“就在这边厢房里,余大叔已醉,早已睡了。”鲍自安道:“他既安睡,我也不去惊动他。”走回后边,见女儿鲍金花在房独饮等候。一见爹爹回来,连忙起身,问道:“骆公子睡了么?”鲍自安道:“方才进房尚未安睡,叫我进来,他好自便。”对金花道:“这骆宏勋不独武艺精通,而且才貌兼全,怪不得花振芳三番五次要将女儿嫁他。我见你若不定濮天鹏,今日相会亦不肯放他。”又道:“女儿,你可归房去吧!为父亦要睡了。”鲍自安说了即便安睡。鲍金花领了父命,迈步出门。鲍自安将门关闭,上床安卧。
且说鲍金花回至自家卧房,因新婚数日,丈夫濮天鹏被父差去,今在父亲房中自饮了几杯闷酒,不觉多吃了几杯,有八九分醉意。细想父亲盛夸骆公子才貌武艺,又道花振芳三番五次要把女儿嫁他,自然是上等人物;但恨我是个女流,不便与他相会。又想道:“闻得他今赴杭赘亲,被父亲留下来,他岂肯久住于此?若他明日起身去了,我不得会他之面。似这般英雄,才貌兼全之人,岂可当面错过!”踌躇一番,道:“有了,趁此刻合家安睡,我悄悄去偷看,果是何如人也?如他知觉,我只说请教他的枪棒,有何不可!”这佳人算计已定,迈动金莲悄悄往前去了。正是:醉佳人比武变脸,美男子守礼进身。毕竟不知鲍金花潜至前面,可会得骆宏勋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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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 书房比武逐义士
却说鲍金花悄悄的来至前边,到骆宏勋宿房以外。见房内灯火尚明,而房门已闭,怎能看见骆宏勋之面?欲待推门,男女之别,夤夜恐碍于礼;欲待转回,又恐他明日赴杭,则不能相见。因多饮了几杯酒,面皮老些,胆气大些,上前用手推门,竟是关着的。
且说骆宏勋自鲍老儿去后,在房中坐下,想起今日之事好险!若非赠金一举,今日落在他家,怎能保全性命?以后出门,勿论水陆,务要认人要紧。又想道:“这鲍老儿世上人情无一不通,及至谈论,且长人学问。”想了一会,起身将门闩上,坐在床边卸脱鞋袜。正脱下一只袜子,只听房门响亮,似有人推门。忙问道:“何人推门?”鲍金花答道:“是我。”骆宏勋闻得妇女声音,心中惊疑,自道:“闻得鲍老家只有父女二人,其余者皆婢奴也。今夤夜到此,却是何人?”又问道:“我已将睡,来此何事?”鲍金花道:“奴乃鲍金花也。闻得骆大爷英勇盖世,武艺精奇,奴家特来领教!”宏勋闻得是鲍姑娘,不敢怠慢,连忙将脱下的那只袜子又穿上,起身将衣服整理整理,用手将门开放。鲍金花走进门来,将骆宏勋上下一看,见他真个好个人品模样!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虎背熊腰丈二躯,尧眉舜目貌精奇;
今朝翩翩佳公子,他年凌阁定名题。
骆宏勋举目一观,见鲍金花生得不长不短,中等身材,其实生得相称。怎见得?亦有几句诗赞为证,诗曰:
淡扫梨花面,轻盈杨柳腰;满脸堆着笑,一团浑是娇。
鲍金花进得门来,向骆宏勋说道:“拙夫蒙赠重金,我夫妻衷心不忘。今特屈驾草舍,以报些须,大爷请台坐,受奴家一拜!”宏勋道:“向与濮兄初会,不知鲍府乘龙,多有怠慢;毫末之助,怎敢言惠。今蒙老爹盛撰,于心实在不安,‘叩拜’二字何以克当。”宏勋正在谦逊,鲍金花早已拜下。宏勋顶礼相还,拜过之后,两边分坐。鲍金花道:“今大驾到合,奴特前来,一则叩谢前情,二则欲求一教,不知大爷吝教否?”宏勋道:“尊府乃英雄领袖,姑娘武艺精通,怎敢班门弄斧!”鲍金花道:“久闻大名,何必推辞。”鲍金花举目看见书房门后,倚着两条齐眉短棍,站起身来用手拿过;递与骆宏勋一条,自持一条,谆谆求教,骆宏勋不好推辞。此时正是十月中旬,月明如昼,二人同至天井中比武:你来我去,你打我架。他二人此一番,正是:英女却逢奇男子,才郎月下遇佳人。正是男强女胜,你夸我爱。比较多时,骆宏勋暗道:“怪不得伊父称他颇通武艺。我若稍怠,必被这个丫头取笑。谅他必是瞒父而来,今日此戏何时为止?不免用棍轻轻点他一下,他自抱愧,自然回去了。”踌躇已定。又比了片时,骆宏勋觑个空,用棍头照金花左手腕上一点。一则宏勋也多吃了几杯,心中原欲轻轻点他一下,不料收留不住,点得重了些;二则鲍金花亦在醉中,又兼比跳一阵,酒越发涌上来了,二目昏花,不能躲闪。值骆宏勋来,不闪不躲,反往上迎你,只听娇声嫩语,道声“娘哟!”手中之棍不能支持,掉落在地,满面通红,往后去了。骆宏助连忙说道:“得罪!得罪!”见鲍金花往后去了,自悔道:“他女子家是好占便宜的,今不该点他一下。倘明日伊父知之,岂不道我鲁莽?”遂将鲍金花丢下之棍拾起来拿进房,倚于门后,反手将门闭上,在床边自悔。
且说鲍金花回至自己房中,将手腕揉搓,手上疼痛不止。灯下看了一看,竟变了一片青紫红肿,心中发怒,道:“这个畜生好不识抬举!今不过与你比试玩耍,怎敢将姑娘打此一棍。明日他人闻知,岂不损了我之声名。”恨道:“不免乘此无人知觉,奔前边将这个畜生结果了性命,省得他传言。”遂拿了两口利刀,复奔前边而来。
看官:这鲍金花自幼母亲去世,跟随父亲过活,七八岁上就投师读书,至十三四岁时,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因人大了,不便从师,就在家中习学女红针凿。他父亲鲍老乃系江湖中有名水寇,天下来投奔他者多。凡来之人不是打死人的凶手,即是大案逃脱的强盗。进门之时,鲍自安就问他,会个什么武艺?或云枪、云剑,都要当面舞弄一番。鲍金花在旁,父亲见有出奇者,即传他。那人知道他是老爹的爱女,谁不奉承?个个倾心吐胆相授,因此鲍金花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今日若非酒醉,骆宏勋怎能轻取他之胜!他心中不肯服输,特地前来。此一回来非比前番是含羞偷行,此刻是带怒明走。骆宏勋尚在床边坐着,只听得脚步声音,又似妇女行走之态,非男子之脚步,心内猜疑,道:“难道是这个丫头不服输,又来比高低不成?”正在猜疑,只听房门一声响亮,门闩两段,鲍金花手持两口明晃晃的刀,闯进门来,骂声:“匹夫!怎敢伤吾!”举刀分顶砍来。幸而骆宏勋日间所佩之剑临晚解放床头,一见来势凶恶,随手掣剑遮架。骆宏勋跳到天井,一来一往,斗够多时。骆宏勋想:“怎么我这等命苦至此,出门就有这些险阻!他今倘若伤我之命,则死非其所;我若伤他,明日怎见伊父?”只见鲍金花一刀紧是一刀,骆宏勋只架不还。自更余斗至三更天气,骆宏勋又想道:“倘若厢房里余谦惊起,必来助我。那个冤家一怒,只要杀人,那有容纳之量!不免我往前院退之,或者女流不肯前去,也未可知。”且战且避,退出两重大井,到了日间饮酒内厅。鲍金花哪里肯舍,仍追来相斗。骆宏勋看见客厅西首有一风火墙头不高,不免登房躲避,谅他必不能上高。遂退至墙边,跳上屋上。鲍金花道:“匹夫!你会登高,谅姑娘不能登高!”也将金莲一纵,上了房子赌斗。骆宏勋跳在这厅房屋上,鲍金花随在这厅房屋上;骆宏勋纵在那个房屋上,鲍金花也随上那个屋上,计房屋也跳过了四五进,到了外边群房。真个好一场大斗,刀去剑来,互相隔架。有诗为证,诗曰:
刀剑寒风耀月光,二人赌斗逞刚强。
宏勋存心惟招架,鲍女怀嗔下不良。
且战且避,骆宏勋低头望下一观,看见房后竟是空山。只见山上茅草甚深,自想道:“待我窜在草内隐避,令他不见,他自然休歇。”遂将脚一纵,下得房来,且喜茅草虽深而稀,遂隐于其中。鲍金花才待随下,心内想道:“他隐于内,他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他,倘背后一剑砍来,岂不命丧他人之手?”说道:“暂饶你这匹夫一死!”见他从房上跳进里边去了,骆宏勋方步出草丛。道:“这是那里说起!”欲待仍从原房上回去,又怕那个丫头其心不休。约略天已三更余,不若乘着这般月色,在此闲步,等至天明,速辞鲍老赴杭州为要。但不知此山是何名色?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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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回 空山步月遇圣僧
却说骆宏勋遂在空山之上步来步去,只见四围并无一个人家居住,远远见黑暗里有几进房屋,月光之下也不甚分明,似乎一座庙宇。山右边有大松林,其右一片草茅。转身观山左边,就是鲍老住宅。前后仔细一看:共计前后一十七进。心内说道:“鲍老可称为巨富之家!我昨日走了他五六重天井,还只在前半截。昨日闻得他家长住者,也有一百四十二口,这些房屋觉乎太多,正所谓‘富屋德深’了。”正在观看之时,耳边听得呼呼风响,一阵腥膻,气味难闻。转身一望,只见一只斑毛吊睛大虫,直入松林去了。骆宏勋见了毛骨悚然,说道:“此山那里来此大虫?幸亏未看见我,若让他看见,虽不怎样,又费手脚。”未有片时,望见一人手持钢叉,大踏步飞奔前来。骆宏勋道:“贼窠那有好人!此必剪径之人,今见我只身在此,前来劫我。”遂将两把宝剑恶狠狠的拿在手中等候。及至面前一看,不是剪径之人,却是一位长老,只见他问讯说道:“壮士何方来者?怎么夤夜在此?岂不闻此山之利害乎?”宏勋举手还礼道:“长老从何而来?既知此山利害,又因何夤夜至此?”那和尚道:“贫僧乃五台山僧人,家师红莲长老。愚师兄弟三人出来朝谒名山,过路于此。闻得此山有几只老虎,每每伤人。贫僧命二位师弟先去朝山,特留住于此,以除此恶物也。日日夜间在此寻除,总未见他。适才在三宫殿庙以南,遇见一只大虫,已被贫僧伤了。那孽畜疼痛,急急跑来;贫僧随后追赶,不知牲畜去向?”骆宏勋方知他是捉虎圣僧,非歹人也。遂说道:“在下亦非此处人氏,乃扬州人,姓骆,名宾侯,字宏勋。”指着鲍自安的房屋道:“此乃敝友,在下权住他家,今因有故来此。”那长老道:“向年北直定兴县有一位骆游击将军骆老爷亦系广陵扬州人也,但不知系居士何人?”骆宏勋道:“那是先公。”和尚复又回道:“原来是骆公子,失敬!失敬!”宏勋道:“岂敢!岂敢!适才在下见只大虫奔入树林内去了,想是长老所赶之虎也。”那和尚大笑道:“既在林中,待贫僧捉来!公子在此少待,贫僧回来再叙说。”持叉又奔林中而去。骆宏勋想道:“素闻五台山红莲长老有三个好汉徒弟,不期今日得会一位,真意外之幸也。”
正在那里得意,耳边又听得风声呼啸,原来只当先前之虎又被和尚追来,举目一看:又见两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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