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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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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两承差口禀紧急,吓得两手无措。忖道:“今日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须

乘此时调兵围住,出其不意,方无走失。”即忙唤兵房佥牌出去,调取一卫兵来,

有三百余人,知县自领了,把杨家围得铁桶也似。

其时杨佥事正在家饮团年酒,日色未晚,早把大门重重关闭了,自与群妾内

宴,歌的歌,舞的舞。内中一妾唱一只《黄莺儿》道:“积雨酿春寒,见繁花树

树残。泥涂满眼登临倦,江流几湾,云山几盘。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

征雁,飞不到滇南。”杨佥事见唱出“滇南”两字,一个撞心拳,变了脸色道:

“要你们提起甚么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来。不想知县已在外边,看

见大门关上,两个承差是认得他家路径的,从侧边梯墙而入。先把大门开了,请

知县到正厅上坐下,叫人到里边传报道:“邑主在外有请!”杨佥事正因“滇南”

二字触着隐衷,有些动心。忽听得知县来到正厅上,想道:“这时候到此何干?

必有跷蹊。莫非前事有人告发了?”心下惊惶,一时无计,道且躲过了他再处,

急往厨下灶前去躲。知县见报了许久不出,恐防有失,忙入中堂,自求搜寻。家

中妻妾一时藏避不及。知县吩咐:“唤一个上前来说话!”此时无奈,只得走一

个妇女出来答应。知县问道:“你家爷那里去了?”这个妇人回道:“出外去了,

不在家里。”知县道:“胡说!今日是年晚,难道不在家过年的?”叫从人将拶

子拶将起来。这妇人着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着厨下。知县率领从

人竟往厨下来搜。佥事无计可施,只得走出来道:“今日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

人内室?”知县道:“非干晚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宪长老大人相请,问甚

么连杀五命的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对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得

不如此唐突。”佥事道:“随你甚么事,也须让过年节。”知县道:“上司紧急,

两个承差坐提,等不得过年。只得要烦老先生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知县就叫承差守定,不放宽展。佥事无奈,只得随了知县出门。知县登时签

了解批,连夜解赴会城。两个承差又指点捕官一面到庄上掘了尸首,一同赶来。

那些在庄上的强盗,见主人被拿,风声不好,一哄的走了。

谢廉使特为这事岁朝升堂,知县已将佥事解进。佥事换了小服,跪在厅下,

口里还强道:“不知犯官有何事故,钧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将按院所准状

词,读与他听。佥事道:“有何凭据?”廉使道:“还你个凭据。”即将纪老三

放将出来道:“这可是你家人么?他所供口词的确,还有何言?”佥事道:“这

是家人怀挟私恨诬首的,怎么听得?”廉使道:“诬与不诬,少顷便见。”说话

未完,只见新都巡捕、县丞已将红花场五个尸首,在衙门外着落地方收贮,进司

禀知。廉使道:“你说无凭据,这五个尸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问捕官:

“相得尸首怎么的?”捕官道:“县丞当时相来,俱是生前被人杀死,身首各离

的。”廉使道:“如何?可正与纪三所供不异,再推得么?”佥事俯首无辞,只

得认了道:“一时酒醉触怒,做了这事。乞看缙绅体面,遮盖些则个。”廉使道:

“缙绅中有此,不但衣冠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事,密访已久,

如何轻贷得?”即将杨佥事收下监候,待行关取到原告再问。重赏了两个承差,

纪三释放宁家去了。

关文行到云南,两个秀才知道杨佥事已在狱中,星夜赴成都来执命。晓得事

在按察司,竟来投到。廉使叫押到尸场上认领父亲尸首,取出佥事对质一番,两

子将佥事拳打脚踢。廉使喝住道:“既在官了,自有应得罪名,不必如此!”将

佥事依一人杀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拟凌迟处死,决不待时。下手诸盗,以

为从定罪,候擒获发落。佥事系是职官,申院奏请定夺。不等得旨意转来,杨佥

事是受用的人,在狱中受苦不过,又见张贡生率领四仆日日来打他,不多几时,

毙于狱底。

佥事原不曾有子,家中竟无主持,诸妾各自散去。只有杨二房八岁的儿子杨

清是他亲侄,应得承受,泼天家业多归于他。杨佥事枉自生前要算计并侄儿子的,

岂知身后连自己的倒与他了!这便是天理不泯处。

那张贡生只为要欺心小兄弟的人家,弄得身子冤死他乡。幸得官府清正有风

力,才报得仇。却是行关本处,又经题请,把这件行贿上司图占家产之事各处播

扬开了。张宾此时同了母亲禀告县官道:“若是家事不该平分,哥子为何行贿?

眼见得欺心,所以丧身。今两姓执命,既已明白,家事就好公断了。此系成都成

案,奏疏分明,须不是撰造得出的。”县官理上说他不过,只得把张家一应产业

两下平分,张宾得了一半,两个侄儿得了一半。两个侄儿也无可争论。

张贡生早知道到底如此,何苦将钱去买憔悴,白折了五百两银子,又送了五

条性命?真所谓“无梁不成,反输一帖”也!奉劝世人,还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

的好。钱财有分苦争多,反自将身入网罗。看取两家归束处,心机用尽竟如何?

卷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岁朝天

词云:

瑞烟浮禁苑。正绛阙春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溢花衢歌市,芙蓉开遍。

龙楼两观,见银烛星球有烂。卷珠帘、尽日笙歌,盛集宝钗金钏。

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闹蛾儿

满路,成团打块,簇着冠儿斗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

——词寄《瑞鹤仙》

这一首词乃是宋绍兴年间词人康伯可所作。伯可元是北人,随驾南渡,有名

是个会做乐府的才子,秦申王荐于高宗皇帝。这词单道着上原佳景,高宗皇帝极

其称赏,御赐金帛甚多。词中为何说“旧日风光,太平再见”?盖因靖康之乱,

徽、钦被虏,中原尽属金夷。侥幸康王南渡,即了帝位,偏安一隅,偷闲取乐,

还要模拟盛时光景。故词人歌咏如此,也是自解自乐而已。

怎如得当初柳耆卿另有一首词云: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熏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

满。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伞4浠遥谴Σ愠倾显贰�

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雉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

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兑。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词寄

《倾杯乐》。”

这首词,多说着盛时宫禁说话。只因宋时极作兴是个元宵,大张灯火,御驾

亲临,君民同乐。所以说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然因是倾城士女通宵

出游,没些禁忌,其间就有私期密约,鼠窃狗偷,弄出许多话柄来。

当时李汉老又有一首词云:

“帝城三五,灯光花市盈路。天街游处,此时方信,凤阙都民,奢华豪富。

纱笼才过处,喝道转身,一壁小来且住。见许多才子艳质,携手并肩低语。

东来西往谁家女?买玉梅争戴,缓步香风度。北观南顾,见画烛影里,神仙

无数。引人魂似醉,不如趁早步月归去。这一双情眼,怎生禁得许多胡觑?

——词寄《女冠子》。”

细看此一词,可见元宵之夜,趁着喧闹丛中干那不三不四勾当的,不一而足,

不消说起。而今在下说一件元宵的事体,直教:闹动公侯府,分开帝主颜。猾徒

入地去,稚子见天还。

话说宋神宗朝,有个大臣王襄敏公,单讳着一个韶字,全家住在京师。真是

潭潭相府,富贵奢华,自不必说。那年正月十五原宵佳节,其时王安石未用,新

法未行,四境无侵,万民乐业,正是太平时候。家家户户,点放花灯,自从十三

日为始,十街九市,欢呼达旦。这夜十五日是正夜,年年规矩,官家亲自出来,

赏玩通宵,倾城士女,专待天颜一看。且是此日难得一轮明月当空,照耀如同白

昼,映着各色奇巧花灯,从来叫做灯月交辉,极为美景。襄敏公家内眷,自夫人

以下,老老幼幼,没一个不打扮齐整了,祗候人牵着帷幕出来,街上看灯游耍。

──看官,你道如何用着帷幕?盖因官宦人家女眷,恐防街市人挨挨擦擦,不成

体面,所以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扯作长圈围着,只要隔绝外边人,他在里头

走的人,原自四边看得见的。晋时叫他做步障,故有紫丝步障、锦步障之称。这

是大人家规范如此。

闲话且过,却说襄敏公有个小衙内,是他末堂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十三,小

名叫做南陔。年方五岁,聪明乖觉,容貌不凡,合家内外大小都是喜欢他的,公

与夫人自不必说。其时也要到街上看灯。大宅门中衙内,穿着齐整还是等闲,只

头上一顶帽子,多是黄豆来大不打眼的洋珠,穿成双凤穿牡丹花样,当面前一粒

猫儿眼宝石,睛光闪烁,四围又是五色宝石镶着,乃是鸦青、祖母绿之类,只这

顶帽,也值千来贯钱。襄敏公吩咐一个家人王吉,驮在背上,随着内眷一起看灯。

那王吉是个晓法度的人,自道身是男人,不敢在帷中走,只是傍帷外而行。

行到宣德门前,恰好神宗皇帝正御宣德门楼,圣旨许令万目仰观,金吾卫不得拦

阻。楼上设着鳌山,灯光灿烂,香烟馥郁,奏动御乐,箫鼓喧阗。楼下施呈百戏,

供奉御览。看的真是人山人海,挤得缝地都没有了。有翰林承旨王禹玉《上元应

制诗》为证:“雪消华月满仙台,万烛当楼宝扇开。双凤云中扶辇下,六鳌海上

驾山来。镐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

此时王吉拥入人丛之中,因为肩上负了小衙内,好生不便,观看得不甚象意。

忽然觉得背上轻松了些,一时看得浑了,忘其所以,伸伸腰,抬抬头,且是自在,

呆呆里向上看着。猛然想道:“小衙内呢?”急回头看时,眼见得不在背上。四

下一望,多是面生之人,竟不见了小衙内踪影。欲要找寻,又被挤住了脚,行走

不得。

王吉心慌撩乱,将身子尽力挨出,挨得骨软筋麻,才到得稀松之处。遇见府

中一伙人,问道:“你们见小衙内么?”府中人道:“小衙内是你负着,怎到来

问我们?”王吉道:“正是闹嚷之际,不知那个伸手来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

中弟兄们见我费力,替我抱了,放松我些,也不见得。我一时贪个松快,人闹里

不看得仔细,及至寻时已不见了。你们难道不曾撞见?”府中人见说,大家慌张

起来,道:“你来作怪了,这是作耍的事?好如此不小心!你在人千人万处失去

了,却在此问张问李,岂不误事!还是分头再到闹头里寻去。”

一伙十来个人同了王吉挨出挨入,高呼大叫,怎当得人多得紧了,茫茫里向

那个问是?落得眼睛也看花了,喉咙也叫哑了,并无一些影响。寻了一回,走将

拢来,我问你,你问我,多一般不见,慌做了一团。有的道:“或者那个抱了家

去了?”有的道:“你我都在,又是那一个抱去?”王吉道:“且到家问问看又

处。”一个老家人道:“决不在家里,头上东西耀人眼目,被歹人连人盗拐去了。

我们且不要惊动夫人,先到家禀知了相公,差人及早缉捕为是。”王吉见说要禀

知相公,先自怯了一半,道:“如何回得相公的话?且从容计较打听,不要性急

便好。”府中人多是着了忙的,那由得王吉主张,一齐奔了家来。私下问问,那

得个小衙内在里头?只得来见襄敏公。却也嗫嗫嚅嚅,未敢一直说失去小衙内的

事。襄敏公见众人急急之状,倒问道:“你等去未多时,如何一齐跑了回来?且

多有些慌张失智光景,必有缘故。”众家人才把王吉在人丛中失去小衙内之事说

了一遍。王吉跪下,只是叩头请死。襄敏公毫不在意,笑道:“去了自然回来,

何必如此着急?”众家人道:“此必是歹人拐了去,怎能勾回来?相公还是着落

开封府及早追捕,方得无失。”襄敏公摇头道:“也不必。”众人道是一番天样

大、火样急的事,怎知襄敏公看得等闲,声色不动,化做一杯雪水。

众人不解其意,只得到帷中禀知夫人。

夫人惊慌,抽身急回,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商量。襄敏公道:“若是别个

儿子失去,便当急急寻访。今是吾十三郎,必然自会归来,不必忧虑。”夫人道:

“此子虽然伶俐,点点年纪,奢遮煞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万众之中挤掉了,怎

能勾自会归来?”养娘每道:“闻得歹人拐人家小厮去,有擦瞎眼的,有斫掉脚

的,千方百计摆布坏了,装做叫化的化钱。若不急急追寻,必然衙内遭了毒手。”

各各啼哭不住。家人每道:“相公便不着落府里缉捕,招帖也写了几张,或是大

张告示,有人贪图赏钱,便有访得下落的来报了。”一时间你出一说,我出一见,

纷纭乱讲。只有襄敏公怡然不以为意,道:“随你议论百出,总是多的。过几日

自然来家。”夫人道:“魔合罗般一个孩子,怎生舍得失去了不在心上?说这样

懈话!”襄敏公道:“包在我身上,还你一个旧孩子便了,不要性急。”夫人那

里放心?就是家人每、养娘每也不肯信相公的话。夫人自分付家人各处找寻去了

不题。

却说那晚南陔在王吉背上,正在挨挤喧嚷之际,忽然有个人趁近到王吉身畔,

轻轻伸手过来接去,仍旧一般驮着。南陔贪着观看,正在眼花撩乱,一时不觉。

只见那一个人负得在背,便在人丛里乱挤将过去,南陔才喝声道:“王吉!如何

如此乱走?”定睛一看,那里是个王吉?衣帽装束多另是一样了。南陔年纪虽小,

心里煞是聪明,便晓得是个歹人,被他闹里来拐了。欲待声张,左右一看,并无

一个认得的熟人。他心里思量道:“此必贪我头上珠帽,若被他掠去,须难寻讨。

我且藏过帽子,我身子不怕他怎地。”遂将手去头上除下帽子来,揣在袖中,也

不言语,也不慌张,任他驮着前走,却像不晓得什么的。将近东华门,看见轿子

四五乘叠联而来,南陔心里忖量道:“轿中必有官员贵人在内,此时不声张求教,

更待何时?”南陔觑轿子来得较近,伸手去攀着轿幰,大呼道:“有贼!有贼!

救人!救人!”那负南陔的贼出于不意,骤听得背上如此呼叫,吃了一惊,恐怕

被人拿住,连忙把南陔撩下背来,脱身便走,在人丛里混过了。轿中人在轿内闻

得孩子声唤,推开帘子一看,见是个青头白脸魔合罗般一个小孩子,心里喜欢,

叫住了轿,抱将过来,问道:“你是何处来的?”南陔道:“是贼拐了来的。”

轿中人道:“贼在何处?”南陔道:“方才叫喊起来,在人丛中走了。”轿中人

见他说话明白,摩他头道:“乖乖,你不要心慌,且随我去再处。”便双手抱来,

放在膝上。一直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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