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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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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让他尝了甜头,然后要开始谈判了。“三爷,”花君老二问道:“你从前说过,替我还债的话,还算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廖衡答说:“我倒问你,你自己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当然算。不过,我另外要有保障。”
“保障?”廖衡说道:“你那里学来的‘文明辙儿’?”
“还不都是你们议员老爷嘴里说出来的。”
“好。你说,你要怎么样的保障?”
“我怕你喜新厌旧,玩厌了往上海一走,丢下我不管。”
“不会的!哪里会有这种事?”
“那可说不定。世界上只有‘痴心女子负心汉’,几时有过‘负心女子痴心汉’?”
“‘痴汉等老婆’是句俗语,不是吗?”
“不错,可是并没有说他老婆负心啊!”花君老二说道:“那痴汉是个色鬼,老婆回一趟娘家,他就等不及了。”
廖衡笑了,“好了,闲话少说。”他问:“你要怎么样的保障?”
“你得给我一笔‘爱情保证金’。”
“又是一句‘文明辙儿’。”廖衡笑着问:“数目呢?”
“当然越多越好。”
“那要等我发财。”
“你眼前就有财要发了。”花君老二说:“如今的议员老爷,谁不是荷包里‘麦克麦克’的?”
“那不过几千元的事,算得了甚么?”
“你不会多拉几个人?”
“咦!”廖衡奇怪地问:“你怎么也懂这套花样?”
“吴三爷告诉我的。”
“吴少霖?”
“是啊!”花君老二乘机说道:“吴三爷人很热心,也很能干,你的事托他办好了;他一定会替你出个好主意。”
廖衡沉吟了好一会说:“等我明天会了我的朋友以后再说”
“那是个甚么朋友?”
“别问了!”廖衡答说,“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不问你朋友的事;可是我自己的事,总可以问。”
“当然。你要问甚么?”
“还不就是爱情保证金的事。”
“好吧!”廖衡点点头,“我给你就是了。”
就这时有人来敲门,廖衡以为是侍者,大声说了句:“进来!”
进来的是吴少霖,“喔,”他歉意地笑着,“没有打搅吧?”
“没有,没有!”廖衡很客气地说:“请坐。”
“我以为老二已经走了。”吴少霖说:“长夜迢迢,怕平老寂寞,想来陪平老谈谈。”
“好极了。”花君老二接口,“我本就要走了。”说着,站起身来。
“怎么?”吴少霖说,“我这一来,好像替平老下了。逐客令,未免太杀风景了。”
“不,不!”廖衡倒是巴不得花君老二早走,免得她老钉着问“爱情保证金”,所以索性再说一句:“劳你驾,看看跟老二来的人,在那里。”
“好!我来送。”
送出房门,花君老二将刚才与廖衡谈话的情形,约略说了些;谈到她保举他为廖衡奔走这一点时,吴少霖开口了。
“他怎么说呢?”
“他大概有他自己的算盘;你好好儿跟他谈一谈。”花君老二又说:“反正我逼着他要钱,他就得想法子去找;只要你把他的法子想好了,自然归你经手。”
“言之有理。”
“平老,这会儿才九点多钟,我想陪你到东江米巷坐坐,不知道有兴趣没有?”
“喔,”廖衡问说:“是甚么地方?”
“那里有家罗宋咖啡馆,有一双姊妹花,是尼古拉二世的侄女儿,真正金枝玉叶,封过公主的。”
“好,好!”廖衡兴趣盎然,“我去见识见识白俄公主。”
于是廖衡穿上长袍,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司的克”;相偕出门坐车,到了东江米巷奥国公使馆附近停了下来,只见铁栏杆围起一个小小的院落,中间花坛,上有一尊大理石雕像,不知是希腊神话中那二个仙女,肩负水瓶,上面刻着英文,是这家咖啡馆的招牌,译音是“露妮西蓝”。
吴少霖领头,推进门去,灯光幽黯;闭一闭眼再睁开,看清楚客人不多,便挑了隐僻的桌子,与廖衡坐了下来。
“吴先生,你好!好久没有来了。”
说的是一口关外口音的京片子;廖衡仔细打量这金发美女,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丰腴,笑起来极甜,便顾不得她递过来的菜盘子,先要搭搭讪。
“你的中国话,说得跟你的人一样漂亮。”
“谢谢你。贵姓?”
“我姓平。”廖衡故意不说真姓,“你呢,叫甚么名字?”
“我叫凯萨琳。”
“喔,很尊贵的名字。”
凯萨琳微笑不答,吴少霖便问:“娜拉呢?”
“她今天不舒服,没有来。”凯萨琳问:“要咖啡还是酒?”
“平老,如何?”吴少霖问:“我看喝酒好了?”
“喝酒也只能来杯Cocktail”
“这里有种鸡尾酒很有名,叫做‘生气的娜拉’,不妨尝尝。”
“这个酒名很新奇。”廖衡问说:“怎么叫‘生气的娜拉’?”
“是伏特加调的,加蜜、加薄荷,又辣、又凉又甜,就像娜拉生气的样子。”
“这是吴先生发明的。”凯萨琳补充道,并说:“酒很烈。”
“烈酒不行。我不要‘生气的娜拉’。”廖衡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微笑的凯萨琳’。”
“这也是新发明。”吴少霖转脸叮嘱:“看你怎么调出微笑的味道来?”
凯萨琳笑一笑,点一点头;回身财长发一甩,别有一种飘逸而粗犷的韵味。
廖衡偏着头视线钉住她的背影,吴少霖看他色迷迷的神态,便试探着说:“平老,细巧菜吃惯了,偶而吃顿‘罗宋大菜’也不坏。不知道平老有兴趣没有?”
廖衡一听最后那句话,脸上就像开了个表情展览会,怪态百出;然后将脑袋凑过去问:“有兴趣怎么样?”
“如果有兴趣,操刀一割,只凭我一句话,就可以‘绑上法场’。”
“你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谓予不信,平老试一试如何?”
“我信,我信。”廖衡连连点头,“不过,我对我自己信不过。”
“此话怎讲?”
“怕受洋婆子的‘胯下之辱’。等我把胃口养好了,再来吃这顿‘罗宋大菜’。”
吴少霖心知他刚刚与花君老二圆了旧梦,精力不济,所以不再怂恿,只说:“随平老高兴,反正包在我身上。”
“等我养精畜锐,过一天来麻烦老弟。”
“有事弟子服其劳。平老,”吴少霖急转直下地说:“闲情逸致,暂且抛开,请谈正事如何?”
“闲情逸致,随时可找。老弟台,你倒说说,你的所谓‘正事’是什么?”
“平老交游广阔,慷慨仁厚,人缘极好,相信总还有别位议员先生,请平老代表,不知道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当然有。”廖衡沉吟了一下说:“不过,老弟,恕我直言,我怕你挑不动这副担子。”
这话含义很多,也很深;吴少霖觉得必须好好想一想,“平老”,他说:“请你暂时不要说破,等我来猜一猜”——
“好,我有‘微笑的凯萨琳’作伴,你慢慢想好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看见凯萨琳托着银盘,冉冉而来;到得面前,她将两杯胡乱调配的鸡尾酒摆在桌上,微笑说道:“两位慢慢用。”
“我请你喝杯饮料好不好?”廖衡拉着她的手问。
“谢谢,我不敢破例。”
这表示陪坐为行规所不许,廖衡自然不便勉强,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放她去了。
其时吴少霖已经想明白了,廖衡手中有张名单,名单上的人会听他的指挥;但可能代价不轻,所以怕他挑不动这副担子。倘是如此,自不妨谈谈;反正自己挑不动,有人会挑。眼前必须弄清楚的是,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副“担子”?
“平老,”他这样说:“你能不能让我试一试,看我挑得起来这副担子不?”
“当然,我应该给你一个试的机会。”
“多谢平老,请!”
他举一举那杯“微笑的凯萨琳”:粉红色的液体,加上一枚碧绿的薄荷味的樱桃,酸甜而凉,易于上口。廖衡喝了一口说:“不坏!这趟得交老弟,是一桩快事。”
“多蒙平老不弃,荣幸之至。”吴少霖接下来问:“不知道那几位议员先生,请平老代表?”
“名单我暂时不能公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数目,一共十二位。”
“连平老自己在内。”
“不。”
“这样说是十三——,”吴少霖想到了一个现成名词:“十三太保?”
“我们没有想到十三太保这个说法。”廖衡微笑着点点头:“以后咱们就用‘太保’二字作为一个代号好了”
“是。”吴少霖问:“列位太保都在上海?”
“不!”廖衡屈着手指数:“五个在上海,两个在广州,一个在青岛,其余的在天津。”
“那末,怎么样才能把众家太保都请了来呢?”
“这,”廖衡想了一下说:“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像平老鼎力维持,自然应该格外优礼。”
“先不必谈我。”廖衡放低了声音问:“目前‘尺寸’如何?请你跟我说实话。”
“我怎么敢欺骗平老?目前尺寸大概五到八之间。”
“怎么?”廖衡问说:“连个整数都没有?”
“当然有例外,像平老,起码一个整数。”
“其余的呢?”廖衡摇摇头,“没有整数,就无从谈起了”
吴少霖想了一会说:“请平老给我一个底子,我好找人来挑这副担子。”
“每人一个整数。我呢,你们瞧着办好了;”
“对平老自然格外优待。”吴少霖问道:“付款的条件呢?”
“付款条件最伤脑筋,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总要想个彼此能信得过的办法。”
廖衡问说:“你们有甚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有是有个办法,尚在拟议之中——。”
吴少霖所说的办法,事实已在试行,凡是谈好了价钱的,先发一张支票,上面只有数目,没有日期;日期在大选以后补填,并须盖章,方始生效,否则等于废纸。
因此,领取的人不多。不过,不领不等于“不捧场”;愿意捧场的人,大多觉得津保派不至于过河拆桥,先领支票,后填日期,一番手续两番做,自找麻烦,到不如放大方些,事后再领。
廖衡当然不会同意这个办法,“老弟,”他说:“我在上海就听说了许多内幕,津保派之中,有人主张大选过后来个不认帐,拿到这种支票,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大不了牺牲一两家小银行而已。”
“这是没有脑筋的人,出的馊主意,津保派中的巨头,都有政治地位,要讲政治信用。这件事已成过去了。”
吴少霖紧接着又说:“再说,那家银行肯牺牲?就算小银行肯牺牲,大银行多年做下来的信用,是决不肯牺牲的。将来谈好了,平老要那家银行的票子,不妨指定。”
“外国银行呢?”
“当然可以,汇丰、麦加利、花旗、正金、华俄道胜、东方汇理;英美日俄法,一应俱全,平老说那一家,就是那一家。”
廖衡心想:支票是见票付款,中国的银行还可以事先约定、非到期不付;不到日子提示,可以设法推托,外国银行不会接受他们这种狗局倒灶的办法;到时候自己填上日期,便可兑现。因而点点头,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他聪明,别人也不笨,早已想到了;吴少霖认为有句话必须交代:“平老,不过外国银行的支票、日期也是事后再填。”
“不必费他们的心了,我自己填好了。”
“不!平老,外国银行的支票,笔迹要一致的。”
“有这样的规矩吗?”廖衡表示怀疑。
虽无这样的规矩,但可约定;吴少霖不便说明,硬着头皮答一声:“是。”
“那就谈不拢了。”
“平老,”吴少霖陪笑说道:“你老明儿,不是说,想个彼此信得过的办法吗?”
廖衡也觉得不便让吴少霖为难。于是从各种角度考虑了好一会,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样,到那天集合在一起;投票之前在汽车里发支票。汽车开进议院广场,下车投了票就走,岂不干净利落?
“办法倒是很乾脆。不过,”吴少霖忍不住问:“进去不投票怎么办?”
“唉!老弟台,你怎么这一点都想不通?进了议院大门,又何吝于这一票?”
又说:“老实说,这一趟‘选以贿成’,通国皆知,好比已经做了婊子了,不卖×也是卖×,莫非还想造贞节牌坊?”
语虽粗鄙,倒是肺腑之言;吴少霖笑道:“平老真是快人快语。”
“别人可不如我这样子痛快。所以,”廖衡想了一下说:
“等我的人到齐了,少不得还要招待记者,我有一套‘借乾铺’的说法,到时候请老弟不必误会。”
“借乾铺”是南方堂子里的规矩、押客只是在堂子里借住一晚而已。
如今八大胡同的小班,也兴这个规矩;但议员为参加大选招待记者,而有此“借乾铺”的说法,吴少霖就莫名其妙了。
牛有些姑娘喜欢假撇清,明明心里千肯万肯,表面上不是推托‘身上来’,就是说头痛不舒服,只准客人‘借乾铺’。到了半夜里,谁知道他们是乾是湿?”
廖衡紧接着又说:“将来招待记者的说法,亦不过拿这个说法遮遮脸,叫人以为不过让‘魏武后人’这个大嫖客,借了一次乾铺而已。”
“妙、妙!”吴少霖柑掌说道,“平老如此坦诚相待,佩服之至。不过,尺寸方面,还望平老高抬贵手。”
廖衡随即反问:“你看呢?”
吴少霖盘算了一会说:“通扯一个乞巧;平老另加一个闰七月。”
这意思是每人七千、廖衡加倍;他想了一下问:“那末,一你那一份呢?”
中间人的佣金,自然是归他们出;吴少霖想要他一个“二八回扣“,又觉得大高了些。那知就在踌躇未答之际,廖衡却又开口了。
“这样,你老弟也是靠本事吃饭的人。我给你一个机会;我这面就照你所说的,净收实数。另外你自己去做,那怕你再做出一个乞巧数来,也是你的。”
听得这话,吴少霖心头一喜,他想:“现在的“大路行情”,一票八千,照此计算,先就有一万多元到手。不过支票是开总数,倘或事后不认帐,有去无回,如之奈何?一
正沉吟之际,廖衡却又问道:“你是不是另有意见,不妨说出来商量。”
“我是要请教,支票怎么开法?”
廖衡自己都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因为他以为这件事会慢慢谈;不想急转直下地这么快,心理上尚无准备,所以一时无从回答。
“老弟台,说实话,这些细节,我还没有考虑到。”廖衡的脑筋很快,就这刹那间,已掌握到问题的症结,办法亦随之而生,“我看这样,我这里十三个人,总数多少,你们开一张支票给你。”
这个办法初听很好,细想不妥;第一,支票开了总数,是十三个人的票钱,到时候少了一两个人,无法扣除:少一个就是七千,风险甚大;其次,廖衡所用的支票,万一空头,变成镜花水月一场空,岂不冤哉枉也。为此踌躇难答。
“老弟,你我能谈得这么深,就无事不可言了。”廖衡的态度很诚恳,”你的为难,就是我的为难,尽管说出来,想法子解决。”
逼到这个地步。吴少霖不能不说实话,“开总票这一说,也有人提过,‘筹备处’方面认为有困难。至于分开来开,平老个人,当然没有话说,不过其余十二位倘若过河拆桥,我对我这面的人,就没法交代了。当然,我可以找平老;问题就在于此,”他加重了语气说:“我不想替平老找麻烦。所以不如早早想个妥善办法为妙。”
“你的话不错,如果早就料理清楚,到时候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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