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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观-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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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诸外的。先生,我猜你的这句话又可是不是呢?”那人道:『你到底是件甚么事,也用得这样阴腔阳调的?』他道:『我也没有甚么大事,不过今辰接着我们驻京公使的电训,叫我到南洋大臣那边去,就近会商一件禁止各国私运军火的公事。不意走到那里,就迎面遇着一伙子东洋丑业妇,正由南洋大臣恭恭敬敬的送出来。听说还给了他们一张游历的护照,又电饬所过各州县严密保护。将来照这样的局面看起来,岂不是他们到一处地方,每日塞过几次,还要由地方官遵照洋人出境入境随时申报的例了,替他委一名典史,跟着他记账么?我晓得从今你们内地里,那此灯笼店,又要多出一起“奉准大清国南洋大臣官许卖淫”的新式灯笼了!”此话在当时德领事,不过一句戏言,谁知倒把听的朋友觉得受不下去,气了四处告给人。
你想,东洋卖娼,俗称地狱,既是地狱中人可做中国女教育顾问官,美国剃头匠就可做男学堂洋文教习了。而且彼一时此一时,诸公就没有见着现在那些学堂里文明种子么?谁不是身上无论寒暑,一件蓝竹布大衫洗得俏俏的,脸上汗毛剃得光光的,前刘海槛发披得长长的,衣服袖口卷得高高的,那一样还不折个剃头司务么?所以孔子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如今照这表面上看起来,下流形式已成,那内容固不固,也就可想而知了!总而言之,中做八个字的批评:『国运如此,夫复何言!』”正是:
下流容易上达难,
妖孽祯祥皆国运。
要知道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笑官场鼓吹散鸳鸯 演帮匪么魔出社会
我当时一个人坐在那里,心定神怡,听他们一问一答的说话,类皆往复讥诽,两不相下。及至被宸章一句东洋地狱,又把大家说得都低着头好笑起来。我私自想道:“若要再让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来说去,岂不要这一席酒吃到太阳落还没有有终局么?不如我插上去,替他们做一个和事老罢!省得来笑话说得过了分,倒未免不好笑了。当下便对着他们道:“你们都不要开口,听我说一句话。那上海某学堂里请的外国剃头匠来做洋文教习,揆诸现在新学名义宗旨,均无不合的地方。你们就不晓得,我们中国里人一向喊剃头的叫做『扫清码子』吗?既是清儿可扫,就与排满革命宗旨暗合了。当时李提摩太对那人说:『你们中国将来,岂不是要把一堂的学生子都养成剃头匠的资格来么』那一句话,犹云『你们中国将来,岂不是把一堂的学生子都养成革命党的性质来么』是一样解义啊!不过因为我国政府讳言革命,所以他就变了这么一个谜语出来,把人猜着玩罢了!惜乎那人不悟,倒未免李君反存了流水高山知音绝少的观念在心里了。至于南洋大臣要请日本妓女做教育女顾问官,德总领事就笑他要添出一发官许卖淫的灯笼来,更不是一件甚么异事。殊不知我们中国做官的人家,哪一个不是门口暗暗悬着一只官许卖淫的灯笼呢?而且是官阶越做得大,那灯笼越悬得多。这『官许』二字,更越行得实。
“你们就没有听见过人说,有两位大员遇在一处,私下互相叹气么?一个说是:『唉!某翁!你晓得我们可怜,连个平民百姓都不如,白做到这么偌大的一个官,弄得出去也要放炮,进来又要放炮,直算是替他们那一班混账男女,暗暗的寄了一个巡风的耳目在鼓乐亭子同炮手身上,好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尽着胡闹,岂不是闹到头
白都没有破败的日子么?可巧我有一日,就故意的说今天出去拜客,要到极晚才转来呢!又故意的外面打了一个花儿,就急忙更换一身便服,也不坐轿,也不开锣,悄悄儿的跑回衙署。到大姨太太房门口一看,只见银蒜低垂,湘帘不卷,我就揭起门帘要想朝里去,谁知几乎把脸上一副近视眼镜撞破了。再存神一望,才知道那两扇门是开着的,只有贴着那对纸和合人儿对着我笑。及至再走到二姨太太那里去一望,也是照式一样。我便一口气把九位姨太太的往处都周历到了,不意都一色。甚至连那瘟丫头都躲得无影无踪,连一丝儿女人星子都瞧不见,竟不知道他们是藏到哪里去了。后来还是我气极了,一时没法想,只得老着脸,派了几名戈什哈,去那几位姨太太的房门口,分头一叫唤,喊说:“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才有几个慌慌张张的开了后房角门,伸着头朝外望。还有两个我平时最喜欢最得宠的胡涂东西,竟敢仍然大着胆硬不开门。慢腾腾的过了好半日,犹自在里面,瓮着声骂戈什们,说是有意吓他,岂有并没听见外面放炮,怎么就会胡乱报说大人回来呢?小心着回来送到中军那里去敲屁股。我一时也是气昏了,别想说得出一句话来,只好拚命挣着嗓子骂道:“我把你们这一班狗畜生!炮都被你们在里头放完了,那外面哪里还有甚么炮放呢?』”
“一个说:『某翁,你真好精神,有这么心肠去管他们闲事。要依我的马矣见,与其私卖,不如官许,还可以稍示限制,不至于玩我等于股掌之上而不觉呢!要不就索性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装一点马矣,随他们过去。所以我每届出行的时候,都预先叫人招呼执事班上,吩咐他们把回衙锣照向例格外多敲几十下子,好知照他们那些在里面闷着的人,快点儿替我回避。至吹鼓手同炮手,要格外加气力,加火药,务必放得响,吹得高,那更不是不消说得的一件事了。再者,某翁,你还不晓得其中的道理呢!我说出来把你听听,你就懂了。自古道:“月里嫦娥爱少年”,即如你做了一个标标致致的女人家,可肯同着你我这一起老梅桩子在一处厮混么?从古老夫得其少妻这一句话,在《周易》上谓之“枯杨生梯”,一上起首,就带着三分勉强气,不是顺天行运的事。若再处处顶起真来,不准他们同一个男人星子碰一碰,岂不要勉强上更加上一个勉强,要拿勉强做高帽子戴了么?就是驾驭得法,不至急出别项事故来,只恐那副从心眼里就不如意的样儿,譬如一朵鲜拂拂的好花,上面喷许多热醋,颜色自然是立刻变了,叫你我看着,心里还好受吗?所以我说,倒不如照我适才的那个计较,只要把面子糊起,一者可以养他们廉耻,二者又可以省我们淘气,三者免得丑声外扬,叫那些疯狗一般的都老爷听见了,又要来参甚么帷薄不修。落是大家闭着眼睛,混几年过去,各滚各的雄黄弹,岂不一举而三利存焉吗?』你们想想看,那两位大老官所说的一问一答,竟至要闭着眼混去,不是官许还是私卖吗?我恐怕就是日本那起官许卖淫的新名词,还是拾的我们中国大人先生的唾余呢!”一句话,把在席的人都说了笑将起来。
宸章道:“小雅世兄,不是我兄弟同你今天闹一句玩话,你的这一张嘴,就活像是在那些说书的嘴上借了来的,比那一马闯到高楼上,马会腾空人驾云,还掉转得快。不晓是怎么几个螺螺旋,竟把各人所说的话,都被你一网打尽,而且引证得面面俱到。幸亏今桌面上没有做过督抚司道的人,都配不上升旗放炮,奏乐开门;倘若是真个有这里,岂不要被你教会了他许多坏见识么?再或被个讲男女平权的听见了,你可替我小心点才好呢!”说着,又把众人都引入笑将起来。
我笑道:“世叔适才说我一张嘴号志是在说书的嘴上借了来的,小侄想那说书的是一家八张口,都仗着他两片皮。如今那些讲男女平权的女志士们,若竟能达其目的,或不仅止平权,直欲驾男权而上之,尽反其平日一衣一食,均仰鼻息于男子宗旨,或以教授薪资所入,瞻顾翁姑,或以劝办义举所余,抚蓄老小,岂不是从此我们二万万男同胞,人人的家主婆,都要变着一个两片皮养活了八张口了么?”一时又把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贾钧之才故作镇静的首先止住笑道:“小雅君自是我做截搭题的能手,不然,何以能把各种话都消纳无形,联合一气呢?”
真晓轮道:“次丹偶然说起了一句说书的,贾君又偶然说起了一句截搭题,我也就偶然感支起一句俚谈。还是那做无情截搭的时候,一个钝秀才在那里做窗课,题目是『乘肥马衣轻裘至子路为之宰』,辗转寻思,殊难得手。后来不晓得怎样,门外又来了个说淮书的,敲着破多破鼓,格外的聒噪得一字皆无。不得已,先叫人出去同那说淮书的商议,叫他多走几家,不要在这里打场子。谁知那人,人虽是个说书的,脾气却古怪的极,说是:『这率士之滨,莫非王土,我又不是做犯法的事,怎么不准我在这里?须知这营业自由,是我们当国民的特权,谁也不能来干预我!』他说过,仍然是敲着锣鼓,说他的书,不来逗睬。秀才急得无奈,只得自己把这个苦衷告给你,求他远让一步。他听了才止住口,放下锣锤道:『你说得这样的艰难痛苦,比黄连还难吃,究竟是甚么题目,姑且说的来,把我们门外汉听听看。』说着,就斜着头闭着眼睛等他说。
那秀才此时心里欲待不告给他,奈因急欲敷衍他远去,就不得不故作周旋,因对他道:『题目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既不能说子路的邑宰就是变卖肥马轻裘报捐来的,当时战国时代却又没有开过捐例;又不能说子路穿着轻裘,策着肥马,去上邑宰的任。所以左思右想,都没甚么好接笋处,才叫你让让开,不要来乱人文兴的呢!』不意那人听一句,望着他点了一点头,及至听完了,睁开眼哈哈一笑道:『我倒有两句俚语在这里,不知道可合你那题目的程度?』说着便拿起锤,敲着锣鼓,先打了一个七咚八咚昌,然后高声唱道:『不表豪富贵公子,且说为官受禄的人哪!』唱完了,一笑自去。秀才此时也言下顿悟,由此揣摹入彀,遂成做截搭题的名手。
可见得这从前八股文的一件事,并不一定做秀才的才该派懂得,也不是不做秀才的就不派懂。要之,总是一个唠叨子东西,只要他飞黄腾达,就是不好,也是好。甚或有不通的地方,还要说是他学问渊博,别人一时领略不到;倘或时运不济,文章憎命,即或把管世铭、苏东坡的灵魂,一齐收拢来,装在他肚里,也是一文不值。等至身上无衣,肚中无食的时候,要拿去换一尺布,一斗目,都莫想有人要。所以欲富国强兵,还是振兴实业的好。即如我所说的那个说书的,既能说出这两句相当的话来,八股一层,谅想就不是个弱手,仍未免拿着些鼓儿词,沿街混饭吃。可见得这个唠叨子,是个扶起不扶倒的废物了。所幸政府里的诸人,这场大梦还算醒得快,竟肯举数百年前明积习,一扫而空,还不算是我们下一辈子的读书人遇了皇恩大赦么?怎么贾君你还兀自舍不得似的,常把他挂着在嘴上说做甚么呢?”
我笑道:“真君这一席话,要算抵过一篇吊八股文的绝命赋呢!不然,就是科举革命后第一次纪念大演说也罢!俊哲如此,诚不愧为西山先生之后,敬服!敬服!”
笪沓接着说道:“你们说了这大半日,倒便宜了我,多有偏了许多酒菜。如今也该轮着我来消消供了。小雅君,你不是说那大人先生们借吹炮手做打内署德律风的特别回避机关吗?我记得心里有一件事,与此绝相类,真是如同一个娘胎里养下来的。就是去年奉派到淮安府属盐城县去办征兵的那一趟。适值有一天晚上,城里善恶巷陶死人家被抢,由地保报了上来。县官并不临场捉贼,只派了几名练勇,在县署前狠命的通通通放洋炮,又叫典史们带领乱喊的;他自己仍然是高卧衙斋,陪着姨太太抽他的鸦片烟。如此忙乱了一会,倒说是强盗吓走了。我当时猪八戒吃人参果,是初次见面,意谓劫盗在本城明火执杖,威劫多金,是与县官有绝大干系的,怎么救兵如救火,竟会这样的当儿戏耍子呢?再等后来一问,方知道是从顺治元年,就历任移交下来的一个老例,从来不晓得甚么叫做当场捉贼,而且做贼也从来不晓得甚么东西叫做犯法。一面不过是他富我贫,软商不肯,不如硬借罢了。一面是白日劫抢之案,已成数见不鲜,实在办无可办,捉不胜捉,只好急则治其标,虚张声势的把他吓走了便罢!你想这样的宗旨,还不是活像在那上司跟前秉承了下来的吗?怪不得人说:『上有行之者,下必有甚焉』者也,又说甚么『上行下效』,我到现在才死心塌地的相信呢!”说着,各人又胡卢了一阵,伺候席面的家们便端上饭来。
此时大家业已醉饱,略微沾一沾唇,便起身各各散坐。贾钧之、笪沓二人是各有义务在身的,所以一散了席,就辞了主人先走。只有真晓轮同萧菲,是时常过从惯的,又加上两人的公馆离此不远,所以都把外面的马褂宽了,两人躺到炕上去过瘾。一时双枪并举,烟雾弥漫,呼吸…之声,几与临要绝命的病夫喉里那夺命痰声音相似。何宸章又到里面去,久久未出。我一个对着这两条半死不活的活死人,眼见们虚拢四只眼,在那里烧着龙眼核子大的烟泡,上上去,摘下来,卷了又滚,滚了又卷,一递一口的抽吸,放着个不吃洋烟的人,坐在一旁看着,不由自己难受,又替他难受。
正想寻找几句话出来同他们搭讪着好解闷,不意忽然听得真晓轮猛把烟枪放下,抬起头来,喝了一口热茶,狠命的把那含在嘴里的余烟往下一咽,然后透过一口气来道:“哎唷!我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呀!直到此时,才能够让我得着一口好通快烟啊!真是这个唠什子,比我们适才说的那个烂八股时文还要逼得人利害呢!只要你同他亲近上了,不问你是个甚么英雄好汉,铜打铁浇的人,也得遵依他的命令。一经发起瘾来,一时一刻也莫想违背得过呀!不然就得叫你无论在人前客后,淌眼泪,打呵欠,一伙儿丢脸,你还得不敢同他挣一挣儿。小雅君,你想这个还不比那爹娘师保管束得人直手直脚的吗?可怜你们都是一班天堂里的人啊。不晓得我们这地狱的活罪呢!”说着又伸欠了一个呵欠,说道:“我的那观世音菩萨呀!中国人说得你这么样法力无边,寻声赴感,怎么我们同胞里头四百兆痴男怨女,现今倒有二百五十兆人有了鸦片烟瘾,终日左一个呵欠,右一个呵欠,打得应天的响,你竟自垂着眉,玻ё叛圩傲鲅频模患剑 蔽业溃骸疤迪衷谡锏娜嗽け甘敌薪蹋蔷褪腔侍烊母杏α耍 �
萧菲听着,忽然在烟炕上一个鹞子翻身起来道:“我的两位老爷子,你你就称呼一句南海老佛,或是慈航道上也罢,何苦把他老人家尊讳搬弄着玩子呢?”真晓轮道:“你又喝酒,又抽鸦片烟,难不成也在那一门么?”萧菲听说,把脸红了一红道:“我从前也曾点过理来,后来也是因为应酬多了,就无意中反掉了。所以至今听着人家喊到老佛爷的尊号,还就像有点儿忌讳似的呢!”真晓轮道:“这就怪不得你了!我说怎么样?你一开着口,就像是沾着三分内行气呢!怪不的那些江湖上人有一句流口,甚么『三个不开口,神僊都难下手』,又说甚么『张口洋盘闭口相,是相不是相,全看话头亮』呢?可知一个人出身学问,存生活上中而发乎外,都要不时在闲话中无意流露出来的。不过旁观者,冷眼的少,粗心的多,不能有观人于微的程度罢了!所谓天自有文,寄于日星;地自有理,附诸山陵;人自有形,发乎言行。其奈后世学者之不识天文地理人形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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