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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铎文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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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向来不肯给人看的面孔显露出来了;每个人都谈着,谈着,谈着,只有更兴奋的谈着,毫不觉得“疲倦”是怎么一个样子。酒是喝得干了,菜是已经没有了,而他们却还是谈着,谈着,谈着。那个地方,即使是很喧闹的,很湫狭的,向来所不愿意多坐的,而这时大家却都忘记了这些事,只是谈着,谈着,谈着,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说起告别的话。要不是为了戒严或家庭的命令,竟不会有人想走开的。虽然这些闲谈都是琐屑之至的,都是无意味的,而我们却已在其间得到宴之趣了;──其实在这些闲谈中,我们是时时可发现许多珠宝的;大家都互相的受着影响,大家都更进一步了解他的同伴,大家都可以从那里得到些教益与利益。(“再喝一杯,只要一杯,一杯。”)
“不,不能喝了,实在的。”
不会喝酒的人每每这样的被强迫着而喝了过量的酒。面部红红的,映在灯光之下,是向来所未有的壮美的丰采。‘
“圣陶,干一杯,干一杯,”我往往的举起杯来对着他说,我是很喜欢一口一杯的喝酒的。
“慢慢的,不要这样快,喝酒的趣味,在于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不在于‘干杯’” 圣陶反抗似的说,然而终于他是一口干了,一杯又是一杯。
连不会喝酒的愈之、雁冰,有时,竟也被我们强迫的干了一杯。于是大家哄然的大笑,是发出于心之绝底的笑。
再有,佳年好节,合家团团的坐在一桌上,放了十几双的红漆筷子,连不在家中的人也都放着一双筷子,都排着一个座位。小孩子笑孜孜的闹着吵着,母亲和祖母温和的笑着,妻子忙碌着,指挥着厨房中厅堂中仆人们的做菜,端菜,那也是特有一种融融泄泄的乐趣,为孤独者所妒羡不止的,虽然并没有和同伴们同在时那样的宴之趣。
还有,一对恋人独自在酒店的密室中晚餐;还有,从戏院中偕了妻子出来,同登酒楼喝一二杯酒;还有,伴着祖母或母亲在熊熊的炉火旁边,放了几盏小菜,闲吃着宵夜的酒,那都是使身临其境的人心醉神怡的。
宴之趣是如此的不同呀!
悼夏丐尊先生
夏丐尊先生(1886…1946)死了,我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叹息,他的悲愤的语声了;但静静的想着时,我们仿佛还都听见他的叹息,他的悲愤的语声。
他住在沦陷区里,生活紧张而困苦,没有一天不在愁叹着。是悲天?是悯人?
胜利到来的时候,他曾经很天真的高兴了几天。我们相见时,大家都说道, “好了,好了,”个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泯没了愁闷:耀着一层光彩。他也同样的说道:“好了,好了!”
然而很快的,便又陷人愁闷之中。他比我们敏感,他似乎失望,愁闷得更迅快些。
他曾经很高兴的写过几篇文章;很提出些正面的主张出来。但过了一会,便又沉默下去,一半是为了身体逐渐衰弱的关系。
他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反对一切的压迫和统制。他最富于正义感。看不惯一切的腐败、贪污的现象。他自己曾经说道:“自恨自己怯弱,没有直视苦难的能力,却又具有着对于苦难的敏感。”又道;“记得自己幼时,逢大雷雨躲人床内;得知家里要杀鸡就立刻逃避;看戏时遇到《翠屏山》《杀嫂》等戏,要当场出彩,预先俯下头去,以及妻每次产时,不敢走人产房,只在别室中闷闷地听着妻的呻吟声,默祷她安全的光景。”(均见《平屋杂文》)这便是他的性格。他表面上很恬淡,其实,心是热的;他仿佛无所褒贬,其实,心里是径渭分得极清的。在他淡淡的谈话里,往往包含着深刻的意义。他反对中国人传统的调和与折衷的心理。他常常说,自己是一个早衰者,不仅在身体上,在精神上也是如此。他有一篇《中年人的寂寞》:
我已是一个中年的人。一到中年,就有许多不愉快的现象,眼睛昏花了,记忆力减退了,头发开始秃脱而且变白了,意兴、体力甚么都不如年青的时候,常不禁会感觉得难以名言的寂寞的情味。尤其觉得难堪的是知友的逐渐减少和疏远,缺乏交际上的温暖的慰藉。在《早老者的忏悔》里,他又说道:
我今年五十,在朋友中原比较老大。可是自己觉得体力减退,已好多年了。三十五六岁以后,我就感到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工作起不得劲,只得是恹恹地勉强挨,几乎无时不觉到疲劳,甚么都觉得厌倦,这情形一直到如今。十年以前,我还只四十岁,不知道我年龄的,都以我是五十岁光景的人,近来居然有许多人叫我“老先生”。论年龄,五十岁的人应该还大有可为,古今中外,尽有活到了七十八十,元气很盛的。可是我却已经老了,而且早已老了。
这是他的悲哀,但他的并不因此而消极,正和他的不因寂寞而厌世一样。他常常愤慨,常常叹息,常常悲愁。他的愤慨、叹息、悲愁,正是他的入世处。他爱世、爱人、尤爱“执着”的有所为的人,和狷介的有所不为的人,他爱年轻人;他讨厌权威,讨厌做作、虚伪的人。他没有机心;表里如一。他藏不住话,有什么便说什么,所以大家都称他“老孩子。他的天真无邪之处,的确够得上称为一个“孩子” 的。
他从来不提防什么人。他爱护一切的朋友,常常招心他们的安全与困苦。我在抗战时逃避在外,他见了面,便问道:“没有什么么?”我在卖书过活,他又异常关切的问道;“不太穷困么?卖掉了可以过一个时期吧。”
“又要卖书了么?”他见我在抄书目时问道。
我点点头:向来不作乞怜相,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气,有点倔强,也有点傲然,但见到他的皱着眉头,同情的叹气时,我几乎也要叹出气来。
他很远的挤上了电车到办公的地方来,从来不肯坐头等,总是挤在拖车里。我告诉他,拖车太颠太挤,何妨坐头等,他总是不改变态度,天天挤,挤不上,再等下一部;有时等了好几部还挤不上。到了办公的地方,总是叹了一口气后才坐下。
“丐翁老了,”朋友们在背后都这末说。我们有点替他发愁,看他显著的一天天的衰老下去。他的营养是那末坏,家里的饭菜不好,吃米饭的时候很少;到了办公的地方时,也只是以一块面包当作午餐。那时候,我们也都吃着烘山芋、面包、小馒头或羌饼之类作午餐,但总想有点牛肉、鸡蛋之类伴着吃,他却从来没有过;偶然是涂些果酱上去,已经算是很奢侈了。我们有时高兴上小酒馆去喝酒,去邀他,他总是不去。
在沦陷时代。他曾经被敌人的宪兵捉去过。据说,有他的照相,也有关于他的记录。他在宪兵队里,虽没有被打,上电刑或灌水之类,但睡在水门汀上,吃着冷饭,他的身体因此益发坏下去。敌人们大概也为他的天真而恳挚的态度所感动吧,后来,对待他很不坏。比别人自由些,只有半个月便被放了出来。
他说,日本宪兵曾经问起了我,“你有见到郑某某吗?”他撤了谎,说道, “好久好久不见到他了。”其实,在那时期,我们差不多天天见到的。他是那末爱护着他的朋友!
他回家后,显得更憔悴了;不久,便病例。我们见到他,他也只是叹气,慢吞吞的说着经过。并不因自己的不幸的遭遇而特别觉得愤怒。他永远是悲天悯人的。 ──连他自已也在内。
在晚年,他有时觉得很起劲,为开明书店计划着出版辞典;同时发愿要译《南藏》。他担任的是《佛本生经》(“Jataka”)的翻译,已经译成了若干,有一本仿佛已经出版了。我有一部英译本的“Jataka”,他要借去做参考,我答应了他,可惜我不能回家,托人去找,遍找不到。等到我能够回家,而且找到“Jataka”时。他已经用不到这部书了。我见到它,心里便觉得很难过,仿佛做了一件不可补偿的事。
他很耿直,虽然表面上是很随和。他所厌恨的事,隔了多少年,也还不曾忘记。有一次,在一个宴会上遇到了一个他在杭州第一师范学校教书时代的浙江教育厅长,他便有点不奈烦,叨叨的说着从前的故事。我们都觉得窘,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
他是爱憎分明的!
他从事于教育很久,多半在中学里教书。他的对待学生们从来不采取严肃的督责的态度。他只是恳挚的诱导着他们。
……我入学之后,常听到同学们谈起夏先生的故事,其中有一则我记得最牢,感动得最深的,是说夏先生最初在一师兼任舍监的时候,有些不好的同学,晚上熄灯,点名之后,偷出校门,在外面荒唐到深夜才回来;夏先生查到之后,并不加任何责罚,只是恳切的劝导,如果一次两次仍不见效;。于是夏先生第三次就守候着他,无论怎样夜深都守候着他,守候着了,夏先生对他仍旧不加任何责罚,只是苦口婆心,更加恳切地劝导他,一次不成、二次,二次不成,三次……,总要使得犯过者真心悔过,彻底觉悟而后已。
──许志行:《不堪回首悼先生》
他是上海立达学园的创办人之一,立达的几位教师对于学生们所应用的也全是这种恳挚的感化的态度。他在国立暨南大学做过国文系主任,因为不能和学校当局意见相同,不久,便辞职不干。此后,便一直过着编译的生活,有时,也教教中学。学生们对于他,印象都非常深刻,都敬爱着他。
他对于语文教学,有湛深的研究。他和刘薰宇合编过一本《文章作法》,和叶绍钧合编过《文章讲话》、《阅读与写作》及《文心》,也像做国文教师时的样子,细心而恳切的谈着作文的心诀。他自己作文很小心,一字不肯苟且;阅读别人的文章时,也很小心,很慎重,一字不肯放过。从前《中学生》杂志有过“文章病院” 一栏,批评着时人的文章,有发必中;便是他在那里主持着的;他自己也动笔写了几篇东西。
古人说“文如其人”。我们读他的文章,确有此感。我很喜欢他的散文,每每劝他编成集子。《平屋杂文》一本,便是他的第一个散文集子。他毫不做作,只是淡淡的写来,但是骨子里很丰腴。虽然是很短的一篇文章,不署名的,读了后,也猜得出是他写的。在那里,言之有物;是那末深切的混和着他自己的思想和态度。
他的风格是朴素的,正和他为人的朴素一样。他并不堆砌,只是平平的说着他自己所要说的话。然而,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不诚实的话,字斟句酌,决不急就。在文章上讲,是“盛水不漏”,无懈可击的。
他的身体是病态的胖肥,但到了最后的半年,显得瘦了,气色很灰暗。营养不良,恐怕是他致病的最大原因。心境的忧郁,也有一部分的因素在内。友人们都说他“一肚皮不合时宜”。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形之下,“合时宜”的都是些何等人物,可想而知。怎能怪丐尊的牢骚太多呢!
想到这里,便仿佛听见他的叹息,他的悲愤的语声在耳边响着。他的忧郁的脸、病态的身体,仿佛还在我们的眼前出现。然而他是去了!永远的去了,那悲天悯人的语调是再也听不到了!
如今是,那末需要由叹息、悲愤里站起来干的人,他如不死,可能会站起来干的。这是超出于友情以外的一个更大的损失。
1946年
随感录(二则)
一、纸上的改造事业
有一位朋友对我说:“现在什么改造,解放,各处都说得很热闹。可是他们都是纸上的文章。见之实行的有几个人?不信你看现在各地新产生各团体,曾办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们所首先划备的就是出版杂志。他们的全力,差不多都聚到这一方面去;好像他们的团体,是专为出版杂志而产生的一样。
某处有一个机关,发起的时候,说是‘以改造平民思想,实施平民教育为宗旨’。到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只办了一个报纸就算了事。又有一个学会,说是以实行工学为目的,其实他们不过每月拿出几十块钱出版一个杂志而已。其余如此的例,一时也说不荆你看这不是纸上的文章容易做么?”这些话说得未免过偏,但是我想大家也应该反省一下。我们决不可专注重于纸上的事业吓!
二、虚伪
中国人是虚伪的人;所过的生活,是虚伪的生活;所做的事也都是虚伪的事。不惟从前如此,现在更是利害;不惟官僚政客如此,自命革新家的似乎也有些这个毛玻我前几天听见人说,“前年某月刊因为要发挥自己的主张,对于反对的人,大大的教训一番,苦于没有人来反对他。他们就一边自己造了一篇信,假充是人家写给他们的,一边叫一个人在那里作答。因此他的主张得以大白。到现在大家把这事当做故典引用。谁知道竟是虚无乌有的事吓!”又有一个对我说:“你看见一本月刊上的某隐名女士的通信么?这位女士实在是假造的吓!”这些话我还不敢信他是实。但我们新青年要注意!
这样虚伪的作用不彻底废除,什么“社会改造”,什么“新生活”都是无根之谈了!
发表于《新社会》8期1920年1月11日
迂缓与麻木
自上海大残杀案发生后,我们益可看出我们中国民族的做事是如何的迂缓迟钝,头脑是如何的麻木不灵。我揣想,如此的空前大残杀案一发生,南京路以及各街各路的商店总应该立刻有极严重的表示。然而竟不然!此事发生时,我不知其情形如何;然而当发生后二小时,我到了南京路,却还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大雷雨扫荡后的征象。直到了先施公司之西,行人才渐渐的拥挤,多半伫立而偶语。至于商店呢,一若无事然,仍旧大开着门欢迎顾客。只有当枪弹之冲的七八家商店关上了店门。我不明白,我们民族的举动为什么如此的迂缓迟钝!也许是大家故示镇定,正在商议对付方法罢?!夜间,我再到外面作第二次的观察。一路上毫无什么可注意的现象。
各酒楼上,弦歌之声,依然鼎沸。各商店灯火辉煌,人人在欢笑,在嘲谑。我在自疑,上海不是很大的地方,交通也不算不方便,电话、电车、汽车、马车、人力车,全都有,为什么这样重大的消息传播得如此的迂慢?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上海难道竟是一个至治之邦,‘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么?” 又到了南京路,各商店仍旧是大开着门欢迎顾客,灯光如白昼的明亮,人众憧憧的进出。依然的,什么大雷雨扫荡的痕迹也没有,什么特异的悲悼的表示也没有!直行至老闸捕房口,才觉得二三丈长的这一段路,灯火是较平常暗淡些,闭了的商店门也未全开。英捕与印捕,乘了高头大马,闯上行人道,用皮鞭驱打行人。被打的人在东西逃避。一个青年,穿着长衫的,被驱而避于一家商店的檐下,英捕还在驱他。他只是微笑的躲避着皮鞭。什么反抗的表示也没有。这给我以至死不忘的印象。我血沸了,我双拳握得紧紧的。他如来驱我呀,……皮鞭如打在我身上呀!……但亏得英捕印捕并不来驱逐我。当时如有什么军器在手,我必先动手打死了这些无人道的野兽再说!再走过去,景象一如平日,又是什么大雷雨扫荡的痕迹也没有。我又在自疑:为什么我们还没有什么严重的悲悼的表示呢!?难道商界领袖竟没有在商议这事么?难道在商议而尚未确定办法么?“迟钝,迟钝!”我暗暗的自叫着。回转身,到西藏路,望见宁波同乡会门口有黑压压的一大堆人。我吃了一惊:“又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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