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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文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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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的。花副主任好歹也是个官,对付一个姓过的办法总是有。
花副主任把所有的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全想过了,过老师天天替他看着塘,只等着秋风起螃蟹肥了。花副主任就是没能想到车队的司机耿老二会插上一杠,当然,那是后话了。耿师傅的出现把溟池的故事推向了高潮。
而现在,故事怀上了故事胎。过老师正小心翼翼,像一个孕妇,腆着他的〃大肚子〃。花副主任则消受着过老师的悉心照料,也可以这么说,花副主任正以局外人的闲散心态注视着过老师的十月怀胎。花副主任过一些日子就会到溟池那里转悠的,看望或者说监督过老师漫长的养鱼生涯。
但是过老师很开心。
过老师开心花副主任自然也就很开心。
溟池里的鱼苗使溟池的故事风静浪止了。用三年级一位学生作文中的话说:〃溟池在蓝的天白的云下面,如美人春睡,一双渴睡的眼欲开还闭,溟池,静静的溟池唷!〃
就是在这样的平安无事里司机耿师傅卷了进来。耿师傅卷进来之后溟池无风就是三尺浪。耿师傅大头,大手,大眼睛,大嗓门,属于好话也要粗声恶气的那种好汉。耿师傅有一句伟大的口头禅,叫作〃烦不了那么多〃。耿师傅说这句话的时候惯于先吐口唾沫,而后吊起左眼的眉梢,做出财大气粗,或者说,做出〃我是你爸爸〃那样的神气,嘟哝一句:〃烦不了那么多。〃这样的人容易被人激将,这样的人骨子里也喜欢被人激将。反正是一乐,反正他做什么也不会有什么顾忌或后遗症。谁也奈何不得的。〃烦不了那么多〃。
这一天后勤人员一起挤在会议室开会。开完了大伙便轧成一堆神聊。食堂白案组的杨春妹老是把话题往鱼上引导,谁也没有留意。后来杨春妹说,春节前白老师的学生送过来一条鲤鱼,七八斤呢,用网养在池塘里居然让它逃了。这么一说几个爱钓鱼的就起哄,耿师傅说:〃是鲤鱼啵?是鲤鱼我肯定能钓得出来。〃杨春妹瞟了他一眼,说:〃算了吧你,鲤鱼又不是桑塔纳,能听你摆弄。你要能钓上来,鱼归你,我贴你一条红塔山。〃耿师傅被这么一激身上的汽油味全飘出来了,吊起左眉梢说:〃还真有一条鱼?〃杨春妹便不耐烦,嘎着嗓子说:〃骗你做什么?我又不缺你做女婿。〃大伙就笑。耿师傅说:〃只要有,十天之内我不给你钓上来,你拿我的屁眼做气缸!〃
这个赌打下来耿师傅就拿了钓鱼当事业做了。耿师傅提上茶杯,把香烟丢在石凳上,把火机压在烟盒上,端着鱼竿,像电影里站哨的二皇军。这么站了两天,钓上来的小鱼全让他砸出水来了。过老师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心里头上了一把钩,拽得疼。过老师终于走上来,轻声说:〃耿师傅钓鱼呢?〃
耿师傅支吾了一声。
过老师说:〃我已经承包了。〃
耿师傅就又支吾一声。
过老师说:〃我是说,我已经承包下来了。〃
耿师傅回过头,斜着眼睛,却不支吾了。
耿师傅不支吾过老师心里便没底,伸出一只巴掌,说:〃你钓。〃
这么说着话耿师傅又钓上来一条,耿师傅卸了钩,顺手就把鱼扔在地上。过老师走上去,重新把鱼丢在水里去。
耿师傅说:〃你烦不烦?扔下去它又要吃钩,烦不烦?〃
〃我承包了。〃
〃承包就承包了,我又没弄你的池子,我是把水弄破了还是把水弄旧了,烦不烦!〃
〃我真的承包了。〃
〃你噜苏什么?你他妈的噜苏什么?〃
〃你讲不讲道理?〃
〃再噜苏我叫你下池子喝鱼汤,——你他妈酸不酸,你是教师,我是工人,我在乎你?奶奶个,噜苏!烦不了那么多!〃
好的故事
过老师是不该为这点小事找书记去的,书记也就更不该为这点小事找耿师傅了。书记语重心长,但书记的语重心长恰恰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书记要是这样就好了:先递上一根烟,然后破口就骂,既口气严厉,又亲切热乎,让人觉得书记和司机是一对仗义的兄弟,骂得,打得。可是书记就是语重心长了。书记刚刚语重心长耿师傅的脸便拉了下来。语重心长是什么鸟东西?耿师傅不吃这一套。
耿师傅的坏脾气在这个时候已经蹿出去了蓝色火苗。他的坏脾气真是炉火纯青。耿师傅正找不到机会了结杨春妹的那个赌,真他妈的天赐良机了。耿师傅没有听完书记的话,骂了一声〃姓过的小赤佬〃,转过身子就走了。耿师傅来到卡车的车库,打开锁,扔掉铁链子,轰隆隆地拉开大铁门,迎面扑过来一阵浓烈的柴油味。耿师傅提起柴油桶,桶内的柴油足足的三十升。耿师傅带上柴油,开始发动汽车。耿师傅把汽车开到溟池边,车子〃嘎吱〃一声便刹住了。耿师傅提了油桶站到溟池的岸上去,拧开螺口铁盖,把三十升柴油一股脑儿全倒进去了。耿师傅扔开油桶,大声说:〃我让你吃鱼,我让你泛泡泡,吃鱼屁!〃
春光正融融。艳阳正当头。三十升柴油长满了脚,像一群蜈蚣爬满了溟池的水平面,一点空隙都没有留下来。柴油覆盖在池水的表面,阳光的七种组合色彩在水池里的油面上分解了、液化了,汪了一大摊。风乍起,吹皱一池斑斓。柴油在阳光下展示出一种漂浮的艳丽和癔态的聚散,又陆离又喧嚣,又诡异又妖冶;变动不居,油荡光漾,仿佛隐匿和溶解了一个好的故事,这故事很美丽,有趣。许多美丽的人和美丽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故事里的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耿师傅对走过来的学生挥了挥胳膊,大声说:〃过来,好看。〃
溟池里的缤纷景象没有能够久长,离盛夏尚远,溟池的水便黑掉了,发出丰富与肥沃的腐臭。溟池里没有一只蚊子,没有一只苍蝇,甚至没有一只水马。麻雀在天上飞,它们飞过溟池的时候都要在溟池的上空绕过一道巨大的弧线。没有人再提及溟池了。除了学校里的官方公告。公告说:
溟池乃国家资源,在任何时候任何人均不得以个人名义占有、租赁、转让、使用,如有觊觎,则任何个人之权利将得不到国法及校规之保护。特此通告。溟池的故事便终止于臭气烘烘了。
家里乱了
家里乱了
星期五天生就是出事的日子,乐果就是在这天晚上让摄像机堵在沙发上的。星期四全市进行过大搜查,大厅的相公阿森有内线,搜查的时候佛罗伦萨夜总会清清白白,用大厅经理的话说,〃所有的客人都在建设精神文明〃。但星期五就遭到回马枪了。
星期五的生意很好。阿森说,生意都〃啤〃了。〃啤〃就是啤酒,往外吐泡的意思。大厅里挤满了人。城市人民都凑到大周末放肆来了。大厅的灯光既绚烂又昏暗,人们的眼睛像那盏
旋转彩灯,花花绿绿地四处撩拨,四处探询。乐果唱完三首规定曲子,看见妈咪阿青正从八号桌回吧台。阿青故意绕到麦克风面前。阿青在任何混乱和嘈杂的氛围中都能保持她的从容步态,那样子真的叫鹤立鸡群。阿青从乐果的眼皮底下走过去,右手很随意地摸了摸右耳环。乐果看在眼里,却见而不视。后来乐果就被阿青带到那个东北人那里去了。东北人坐在三楼最顶头的一间包间里头喝了点酒,嘴里的口气有点浑,别的都还不错。乐果陪他唱了一首《来生缘》。乐果一般都要先唱这首歌的,在歌声之中慢慢进入。好歹也是缘分。东北人把乐果搂过去,说了几句很疼人的话。他们贴在一起相互抚摸了。皮肉都被灯光照得红红的。乐果一直不能适应包间里的红灯,像在暗房里冲洗照片似的。一不留神眼睛就会看到重影。东北人的手指慢慢潦草了,他的手像螃蟹那样侧着身子四处爬动。乐果的感觉也刚刚有了起色,嘴里却说:〃别。〃东北人悄声耳语说:〃咋整的?〃一只手就往乐果下腹部那〃旮旯〃伸去,乐果挪出一只手,摁住东北人的手背,东北人停住了,不高兴地说:〃干哈呀?〃乐果一听到这话就想笑。东北人不明白乐果笑什么,不住地问:〃咋整的,干哈呀?〃
过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很急促,听上去惊天动地。乐果止住笑,抬起头,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是身体被暴露之后才会出现的尖叫。包间的门就在这时给踹开了,好几把雪亮的手电一起堵在了门口。门口的人说:〃不许动。〃口气和手电一样严厉。乐果在惊恐之中并没有完全落魄,她猛一甩头发,顺势低下脑袋,随后她的脑子一下子全空掉了。乐果在事后一直庆幸有这样浓密的长头发。几天前她打算到梦丽娜美发廊铰掉的,要不然一过了六月实在太累赘。还是阿青止住了她,阿青说:〃发疯,你还做不做啦?〃阿青小乐果五岁,但阿青十九岁那年就吃〃小姐〃这碗饭了,要不然老板也不会让她当大厅的妈咪的。乐果的好头发现在真的派用场了。她透过长发看见东北人瘫在了沙发上,正用右手挡住手电,样子像电影里被俘的国军上尉。看见东北人的熊样乐果反倒镇静了,只是弄不懂这些警察是从哪里冲进来的,就像电影里所说的那样,共军从天上掉下来了。
走上来一位女警察。她拉住乐果的手腕往外拖。乐果挪了两步,感觉到灯光越发刺眼,近乎炫目了。乐果听见有人在过廊里喊:〃闪开,闪开,挡住镜头了。〃乐果听出了事态更为严峻的一面,迅速捂上脸,耸起了双肩。镜头离乐果不远,乐果裸露的右肩感受到照明灯的灼热,像东北人的双唇。乐果迈开步子,想躲过去,却被拽住了。女警察一手拖住乐果的肘部,另一只手替她拉上了后腰皮裙子上的铜拉锁。〃吱〃的一声,像绵软的呻吟。但乐果听出了灾难种种。这个致命的细节成了第二天电视新闻里的爆炸性画面。
五棵松幼儿园的幼儿教师乐果在三十一岁那年做上了〃小姐〃。〃小姐〃是她们那个行业的女人惯用的自称。乐果当上〃小姐〃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每一步又都是顺其自然的,像水往低处流,看不出生硬和强拉硬扯的迹象。三十出头的女人,家也稳当了,孩子也脱手了,那是开春后的土地,有了开裂和板结的危险与可能性。只要有几场雨,就滋润了,肥沃了,凭空地红红绿绿,弄出遍地的植物与花朵来。乐果的丈夫是她的同行,第九中学的语文老师,是个不会挣钱不会花钱的货。乐果毕业于幼儿师范,会跳,会唱,有了这样的基础,他们的婚姻也就脱不掉鲜花与牛粪的隐喻性质。乐果和丈夫吵嘴每次都以这样的自我控诉作为收场:〃我真是瞎了眼了!〃女人的自我控诉总是炸弹,炸开的是自己,杀伤的却是敌人。但女人总是诡异的,她们的真实面目总是隐匿得极为深邃,她们渴望一种东西,却能找到另一种东西作为吵架的突破口,现成的东西就是钱。贫穷夫妻百事哀,古人都这么说了千百年了。在任何条件下为钱争吵总是说得过去的。乐果对丈夫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娶妻娶妻,吃饭穿衣,你让我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我也算嫁了男人了!〃丈夫苟泉笑笑说:〃你也没有空了肚皮光着屁股,这不就是小康么?很不错了。〃乐果说:〃好意思!也不睁开眼看看人家!〃苟泉便说:〃看什么?人家有什么好看的。〃乐果忍受不了丈夫说话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样的时刻乐果往往只会回敬两句话,其一是〃我瞎了眼了〃,其二是〃乡巴佬〃。这是苟泉的致命伤,是沙家圩子苟家村村民苟泉的先天疤痕,一戳就要跳的。吵到这个份上,苟泉就会摔着门出去,以不说话这种方式与小市民进行斗争。当然,农民最终是要向小市民投降的。农村包围了城市,农民也只能靠拢市民。
后来还是乐果自己出去了。乐果想玩,但玩得痛快就得花钱:乐果想挣钱,然而挣到钱的工作做起来又太累人。〃二美难并〃。这句古话说得实在不错。由于有了这样的心理依据,乐果开始关注起每天晚报上的招聘广告。一个月之后机会真的就来了,新建筑三十九层世纪大厦的顶楼开了一家旋宫歌舞厅,广告上头歌舞厅的名字起得就好:〃广岛新潮〃。〃广岛〃是什么地方?爆炸过原子弹呢,那是怎样的火爆,蘑菇云又耀眼又炫目,想起来就心跳。〃广岛新潮〃以每首歌五十元人民币招聘钟点歌手,这是多么好的买卖,不影响白天工作,又唱、
又跳、又玩,唱了跳了玩了还拿钱,这不是小康还能是什么?乐果攥着当天的晚报就报名去了。当然,乐果的努力失败了,她输给了两个年轻的毛丫头。然而乐果看到了希望。那两个小丫头都是她的校友,幼儿师范刚刚毕业呢。那些艺术学院声乐系和师范大学声乐系的都输了。她们往那儿一站就挺胸收腹,嘴巴张得像狮吼,声音又太亮太响——〃广岛新潮〃要歌唱家做什么?这就是希望一。同时失败的还有乐果的同班肖小小,小小说,她都在外头唱了两三年了。乐果一听就心酸,嫁给了农民,自己也快成农民了,落伍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赶上了新潮。小小说,考上考不上无所谓,挣不到五十的,多赶两家三十的,还多出十元呢。这年头歌舞厅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水底下还有呢——总不能天天晚上在家里头憋死。乐果这么一心酸世界竟开阔了,生活也纷繁了,这就是希望二。需要补充的还有一点,〃广岛新潮〃刚一开张便给〃整顿〃了,〃名字太不严肃,不利于纪念全世界反法西斯暨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整顿得好,这样一来乐果的失败就等于没有失败,就等于而今迈步从头越。这就有了希望三。有了这三层希望,乐果还担心什么?乐果做了头发,修了指甲,纹了眉,施了胭脂,抹了粉,向生活讨还生活了。乐果来到佛罗伦萨夜总会,拿起麦克风,只问了一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问得大厅鸦雀无声。于是又问一遍:〃为什么这样红?〃大厅里即刻就是满堂彩。乐果心花怒放了,这他妈的才是生活呢!乐果越唱越柔,腰身也软了,目光里头烟雨迷蒙,全是〃纯洁的友谊和爱情〃。〃友谊和爱情〃之后即刻便是经济效益,三十元。外加一听冰镇雪碧。真叫人开心,真叫人喜出望外。幼儿教师乐果的歌声当天晚上就和市场经济接轨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
没有比夜总会更适合乐果的地方了。什么叫如鱼得水?乐果进了夜总会才称得上如鱼得水。乐果每一个晚上都能玩得很开心。乐果一上台就成了男人的中心,好多眼睛盯住她淌口水,不过话说回来,男人的吃相虽不好女人的心里总是开心的。偶尔被人摸一把,偶尔有人就了她的耳朵说几句肉麻的话,乐果便冷若冰霜。女人到了三十岁还要故作冷若冰霜,不是幸福是什么?碰上顺眼的男人乐果也要应付几下的,当然,乐果应付的时候内心的感受是女王式的,喜欢谁才能轮到谁,喜欢谁才能赏给谁。不过乐果从来都不出格,最多像初恋的前几天,有了感觉就停住。这样最好。初恋就得是初恋的样子,要不然每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就决定了乐果每天晚上都有进账,同时保证了每个晚上都有〃纯洁的友谊和爱情〃。情归情,账归账,当日事,当日毕。要不然就回到婚姻而没有初恋了。这样的日子真是一天一个新太阳。就是回家稍晚一点也好交待,也好应付盘问,这可是〃工作〃。
第一个月乐果挣回了一千二百五十五元,这是一次丰收,蕴涵了解放的感觉和时代的感觉。乐果带领苟泉和女儿苟茜茜吃了肯德基,打了一辆红色夏利牌出租车。乐果让司机把出租车一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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