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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为女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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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上吹来的风清爽怡人,可是却不能拂去佐山心头的烦恼。市子说的那些酸溜溜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若是你的亲生女儿……?”
佐山猜想,妙子肯定是去找那个男的了。万一她连那人的姓名和住址都不知道的话,那可就更惨了。
现在回味起来,市子对女人在爱情方面的偏激看法,其实恰恰道出了人性真实的一面。与失魂落魄的市子相比,作为一个男人,佐山反而显得十分镇定。
他确实有些偏爱阿荣,因此,也难怪市子会把妙子离家出走后的一腔怨气撒到他的头上。他好像被人抓住小辫子似的,一下子变了脸。
其实,佐山自己觉得,他现在对妻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关心。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受了别的女人的诱惑,从而促使他重新认识到了妻子对自己的重要性,这种奇怪的心理是十分矛盾的。与此同时,当然也不排除掩饰自己移情别恋的狡猾动机。想到这里,佐山终于明白了市子近来情欲高涨的原因是出于嫉妒。
“阿荣也真可怜,她不过是为一对老气横秋的夫妇注入了青春的活力而已。”
佐山在为自己辩解。一般来说,品行端正的男人在性的方面总是处于有利的地位,他们甚至不惜以伪善来维护自己的地位。
如果连阿荣也称得上可怜的话,那么妙子就不言而喻了。
其实换作市子也是一样,倘若妙子是她的“亲生女儿”的话,也许早就把谈恋爱的事告诉她了。妙子之所以没有讲出来,当然与她的性格和身世有着直接的关系,但是,市子也并非没有丝毫的责任。阿荣从站前饭店搬到佐山家的第一个晚上,妙子显得分外靓丽动人。
“那时,她就已经……”
既然猜到她可能恋爱了,就该早做准备。
佐山悔恨不已,不知不觉路已走到了尽头。
佐山赞成废除死刑论,并积极地参加了这项运动。杀人无数的战争失败后,日本制定了如今的宪法。东京法院审判战犯时,佐山也在场,当时,几个被处以绞刑的战犯的表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时起,他就决心为废除死刑而奋斗。
“一个人的生命重于整个地球。”这是昭和二十三年三月十二日最高法院大法庭终审判决词中的一句话(不过,该死刑犯的上诉被驳回)①。尊重人的生命当然是指不能杀掉,而且还应该使他活得更好。
①原文如此。
妙子的父亲被地方法院宣判死刑后,佐山担任了他的辩护律师。刑事辩护的律师费通常没有民事辩护多,而且,辩护不但要引经据典,还要倾注一腔热情。他收留妙子亦可增强辩护的自信心。但是,他非但没有使妙子生活得更好,反而失去了她。这或许会使佐山在职业上的正义感蒙上一层阴影。
佐山尚不想回去。他在多摩游乐园前上了电车,打算去自由丘看看。
佐山在自由丘站下车后,绕过站前的转盘向右拐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路旁的小店鳞次栉比,宛如银座后街,其中也不乏高雅的化妆品商店和引人注目的时装店。
佐山无意识地停在了一个橱窗前,他仿佛初次发现女人的东西是那样的可爱而妖艳。
橱窗里,一对壶形的玻璃耳坠标价一百元,贝壳做的绣球是二百元。
“好便宜啊!漂亮而又……”其实,佐山也不清楚是便宜还是贵。他只是有一种意外的感觉。
佐山从未如此留意过女人小饰品的价格。当然也不仅限于小饰品,因为他根本就没产生过要给市子买点儿什么的念头。
市子是个富家小姐,她不缺任何东西,这一点佐山十分清楚。再说,市子对穿的、用的都非常讲究,他也不敢轻易给她买什么东西。因此,十几年就这么过来了。
“对了!”
佐山似乎突然觉察到了什么。
结婚以后,佐山身上穿的东西,从领带到袜子,他从未自己买过,一切都是市子为他张罗的。周围的人常赞他穿着得体、有品位。多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比方说做西装时,裁缝只是来事务所给他量尺寸,具体的布料、式样等全由市子定夺,连鞋子也总是搭配得恰到好处。
“真怪,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市子为他穿袜子时露出的一双纤柔白皙的手也是那样惊人的美丽。
佐山的内心十分矛盾,他既想为市子买点什么,又想气气她。犹豫再三,他还是离开了五光十色的橱窗。一来,他不想被看成是夫妻吵架后欲取悦对方,二来,他想买一件能给市子一个惊喜的东西。
“先生,您是一个人吗?”
光一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哦,是你呀!我想一个人在附近转转。”
光一提着一只旅行箱,像是刚刚出了一趟远门。
“你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江之岛……”
光一满脸通红,显得有些难为情。
“江之岛?”
“嗯,拍了一些贝壳的照片。”
“那是照相机吗?”
“是的。”
看着年轻的光一那怯生生的样子,佐山温和地笑了。
佐山猜想,这两个月来,光一对市子越来越亲密,难道他是爱上市子了?
但是,这毕竟只是他的一种猜测,即便光一真的爱上了市子,他也不至于嫉妒或不安,反而会勾起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兴趣。
“找个地方坐坐吧。”
佐山抬腿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这里到了晚上只点蜡烛。”光一说道。
“到处都是蜡烛。”佐山意味深长地附和了一句,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他想起那天晚上应张先生的邀请同阿荣去夜总会时的情景。
光一每当见到市子时,心里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在那温馨的气氛中,他感到无拘无束。同时,他还误认为市子亦是同感。这次去江之岛摄影,若是同市子一道去那该多好!在远离东京的地方与市子相伴那是多么惬意啊!因此,他给市子发出了那封痴情的信。
然而,市子却一直杳无音信。失望之余,光一更感到困惑和屈辱。他终于下了决心,昨天独自一个人去了江之岛。
光一坐在佐山的对面,心里一直担心市子是否把自己的那封信给佐山看过。他有意将胸脯挺得高高的,但仍有些喘不过气来。
两人聊起了大相扑的夏季比赛和赛马,不过气氛却比较沉闷。
“阿荣也去了片濑。”
少顷,佐山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今天早上,我见到阿荣了。”光一有意无意地看了佐山一眼。
“开始,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阿荣还说,在这儿见面真是意想不到。其实我觉得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与在先生和夫人面前的阿荣相比,她简直判若两人!”
“真的吗?”
“她对我甭提有多亲热了,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
这话仿佛像一阵冷风吹到了佐山的脸上。
不久之前,佐山还曾问过阿荣:
“阿荣,你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我想留长了以后在伯父的脖子上绕两圈。”
“我想留到这儿。”阿荣用手在肚脐一带比量着。佐山不得不重新反省自己方才的自负,阿荣真是那么容易哄骗的吗?
长发的妙子已经不在了,阿荣还会留长发吗?
昨天,光一从片濑跨过长长的栈桥,踏上了江之岛。当他沿着岛上狭窄的石阶登上山顶时,见到了许多陈列着贝壳的商店。商店里的贝壳是可以出租的,但是,当时正逢星期天,在海边很难拍出理想的彩色照片。
住了一宿,今天光一又投入了工作。当他返回片濑时,在一条人行道上不期迎面遇上了骑车而来的阿荣。
起初,光一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可是阿荣却从自行车上轻盈地跳下来,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时的阿荣与在佐山家截然不同,她如同男孩子一般开朗单纯。
通过三言两语的交谈,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两小无猜的孩提时代。
“一见伯父喜爱我,伯母就变成这样。”阿荣将两手的食指举在头上,做成犄角状①。
①日本人用这种手势表示生气。
“我也许在那里待不下去了。”
就是由于这句话,光一便想要刺激一下佐山。于是,他就把见到阿荣的事说了出来。
“当时正赶上天下小雨,我说准备回去,阿荣让我在站前的茶馆等她。她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跟我一道回来了。”
“哦,太好了。”佐山放心似的没再说什么。
咖啡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佐山叫来一个男招待,要了一块非常大的蛋糕,并装进一个白纸盒里。
“有空儿来家里玩儿。”
“好,我把贝壳的照片也带去。我还用剩下的胶卷给阿荣照了几张……”
“我家里没有幻灯机,彩色的也看不出来。”
“幻灯机也不算太重,我一并带去好了。”
“算了吧。”
佐山觉得,跟市子一起看阿荣那经过幻灯机放大的彩色照片有些不妥。
“这个,送给你。”佐山把点心盒交给了光一。他原本想带回家去的。
光一在街上与佐山告别后,就回去了。一进门町子就对他说:
“唉呀,佐山的夫人刚刚来找过你!”
“什么?夫人她……走了吗?”
“走了。谁叫你不在家来着!”
光一穿上脱了一半的鞋子,慌忙跑出了大门。街道沿着浓绿的树墙一直伸向远方,在温暖的夏风中,飘来阵阵草香。
光一心里忐忑不安,他万万没想到市子会来这里。她会有什么事呢?
这里恰巧地处自由丘和绿丘中间,不知市子会去哪个车站上车。光一无奈只好又回去了。
可是,细想起来确实有些蹊跷,佐山为什么偏偏也在自由丘附近转来转去呢?
“奇怪,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阿荣那句“伯父喜爱我”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光一知道这里面不乏炫耀的成分,因此听起来半信半疑。他甚至还猜测佐山夫妇是否吵架了。但是,这些都不能成为市子来找他的理由。
光一原本与町子约好,星期天带她去后乐园看《冰上假日》这部电影,但是,他爽约了。町子也许为此而骗他,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光一又轻声地问了一次。
“当然是真的!怎么了?”
“没什么,这样就好。”
“你不相信人,我讨厌你!”
“别那么大声!她没留下什么话吗?”
“我不知道。你问我妈妈去吧。”町子噘着嘴走开了。
根据光一父亲的建议,破旧的桑原照相馆改成了出租公寓。带橱窗的前厅被隔成了一个小房间,现在光一就住在这里。
由于山井邦子自杀及其他的一些原因,光一准备搬出去另找一个房子,但被父亲制止了。另外,他已用惯了这里的暗室和干燥室,从摄影的角度来看这里还是很方便的。
女主人藤子也已从邦子死亡的阴影走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她能忘掉邦子的死,这对光一来说也减轻了不少负担。
破如仓库的摄影厅已被改成了两间屋子,二楼的房间自然也在出租之列。现在,每天工人进进出出,家里乱糟糟的。
光一回到自己新换的房间后,脱掉袜子,换上了一件破衬衫,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这张床还是他让父亲给买的。此时,光一仍在脑海中苦苦地追寻着市子的踪迹。
不知藤子在厨房里忙些什么,流水声一直响个不停。光一也不好意思去问。
过了不久,藤子来到了光一的房间。
“佐山夫人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光一不经意似的问道。
“她说恰好路过这里,所以顺便过来看看……我想让她进来坐坐,可是她马上又走了。”
“是吗?”
“她长得很漂亮,所以看上去很年轻。她与自杀的邦子多少有些关系,所以我看得格外仔细。”
就在光一与阿荣在江之岛等车时,就在他与佐山喝咖啡时,幸福之神却与他擦肩而过,令他懊悔不已。
次日,光一从公司给市子打了个电话,但市子的态度却很冷淡。
“昨天我在街上闲逛,发现你的住处就在附近,于是顺便进去瞧了一眼。”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去江之岛拍了一些贝壳的照片,您能帮我看看吗?我已和佐山先生约好,改日带幻灯机去拜访您。”
“哦。”
“我在自由丘遇见了佐山先生……”
“他说了。”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光一讨了个没趣儿。他觉得市子动不动就变得很冷淡。
快下班时,阿荣来电话了。
“昨天谢谢你。我在家待得很无聊,想见见你。”
“去哪儿呢?咱们在皇宫广场见吧。”
“嗯?”
“对了,你就从警视厅前面的樱田门过护城河。”
“……”
“我就站在河堤上。过桥的人不多,你一过来我就会发现你的。”
从昨天开始,阿荣对光一忽然亲热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光一如坠入五里雾中。他感到有些危险,担心自己轻易答应会被阿荣缠住脱不开身。
可是他转念一想,阿荣叫自己出去,也许与佐山和市子的事有关,因此,说不定能从她的嘴里套出有关市子的情况呢!
“怎么能叫女孩子在河堤上等自己呢?”光一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乘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樱田门去了。
他刚一上桥,就见到对面石堤上阿荣的身影。她站在白色箭楼右边的松荫下正向自己拼命地招手。
阴沉的暮色带有一丝凉意,阿荣在无袖衬衫外套上了一件柔软的薄毛衣。她走上前来,轻轻地挽住了光一的手臂,周围的一对对的情侣亦是如此。
“今晚,我实在懒得跟伯母一家一起吃饭。”
“出什么事了?”光一问道。
“你知道妙子这个人吧?她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听说她跑到她的情人那儿去了。伯母为此闹得很厉害。”
“是你搞的鬼吧?”
“是啊!趁大家不在的时候把男人带到了家里。这不是往伯母的脸上抹黑吗?”
“你不也是更喜欢你伯父吗?是不是不再崇拜你伯母了?”
“是。原来伯母不过也是个女人而已。我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伯母和我妈妈其实没什么两样。”阿荣松开光一的手臂,转而握住了他的拇指。
“连伯母都是那样,我真不想做女人了!”
“对,那就别做了。”光一调侃道,“你在佐山夫妇之间陷得太深,所以才会掀起风波。”
对于这个胆大妄为、有些男孩子气的姑娘,光一说得很不客气。没想到,阿荣却仰起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是的。”
光一暗想,跟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吃醋、怄气,市子也太没气量了。
“昨天我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后来,伯父回来了。我跟伯父聊了一会儿,伯母也回来了。她满脸的不高兴,还拿人撒气,真让人受不了!”
“你也不会俯首帖耳吧?”
“那当然!伯母的意思是由于我嫉妒,所以逼走了妙子。其实,那是大错特错了!妙子这个人阴险可怕,她总是幻想着要把我杀掉,而且肯定还做过这样的梦!”
“咦?这些你都对伯母说了吗?”
“说了。以前,我对妙子也说过。当时,妙子连话都说不出来,吓得脸都白了!”
“胡闹!妙子的这种反映并不能证明她想杀你呀!”
“人的心思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不过,我能猜到。妙子的父亲不是杀过人吗?”
“……”
“伯母为妙子出走的事折腾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我被伯父爱上了她也生气。只要一坐到饭桌上,我就感到压抑。”
“爱或被爱可不是那么轻易说得出口的呀!”
“咦?为什么?女人都愿意爱或被爱嘛!”
“你不是不想做女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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