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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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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概不要。刑警之类的,别指望会被吸收为会员。也不是说警察一律不行,再往上的当然可以,最上头的。因为关键时刻会助一臂之力。不行的只是我这样的小喽啰。”

他喝干咖啡,叼上烟,用打火机点燃。

“这样,我们向上头申请强行搜查那俱乐部,3天后获准批下。不料当我们拿着搜查批准书跨进俱乐部时,事务所里早已什么都没有,成了地地道道的空壳,一空如洗。走漏了风声。你猜是从哪里走漏的?哪里?”

我说不知道。

“当然是警察内部。上头有人不清不白,把消息走漏出去。证据固然没有,但我们现场人员心里明明白白,知道从哪里走漏的。肯定有人通知警察要来搜查,赶快撤离。这是可耻可鄙的事,万不该有的事。俱乐部方面也已习以为常,转眼间就全部撤离,1个小时便逃得无影无踪,接着另租一处事务所,买几部电话,开始做同样的买卖。简单得很,只要有顾客名单,手中掌握像样的女孩儿,在哪里都买卖照做。我们又无法追查,晚了一步,线索断得一干二净。假如知道她接的是什么客人,还能有些进展。眼下是一筹莫展。”

“不明白啊。”我说。

“什么地方不明白?”

“假如像你说的那样是采用会员制的高级应召女郎俱乐部,那么客人为什么会杀害她呢?那样岂不马上露了马脚?”

“言之有理。”文学说,“所以杀害她的那个人不是顾客名单上的。或是她个人的恋人,或是不通过俱乐部而想私吞手续费那类,搞不清。她的住处也搜过了,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毫无办法。”

“不是我杀的。”我说。

“这个知道,当然不是你。”文学说,“所以不是说过了么:知道不是你杀的。你不是杀人那种类型,这一眼就看得出。所谓不杀人那种类型,是真的不至于杀人的。但你知道什么,这点凭直觉看得出来,我们毕竟是老手。所以想请你告诉我,好么?别无他求,告诉即可,不会再刨根问底说三道四,保证,真的保证。”

我说什么也不知道。

“罢了罢了,”文学说,“完啦,怕是完啦!说实在的,上头对破案也不大积极。不过一个娼妓在宾馆被杀罢了,用不着大惊小怪——对他们来说。甚至认为妓女那种人被杀了才更好。上头那帮人几乎没看过什么尸体,根本想像不出一个漂亮女孩儿被赤裸裸勒死是怎样一种情景,想像不到那是何等可怜凄惨。另外,这家色情俱乐部不仅同警方眉来眼去,同政治家也藕断丝连。冥冥之中不时有金徽章突然一闪。警方这东西对那种闪光敏感得很。只消稍微一闪,他们就即刻像乌龟似的缩回脖子不动,尤其是上头的人。由于这些情况,咪咪看来是白白被人断送了一条性命,可怜!”

女侍撤下文学的咖啡杯。我只喝了一半。

“我嘛,不知为什么,对咪咪那个女孩子有一种亲近感。”文学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成的,从在宾馆床上看到那孩子被赤裸裸勒死时起,我就下决心,非把这个凶手捉拿归案不可。当然,这类尸体我们看得多了,也看得腻了,现在再看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什么样的都看过,支离破碎的,焦头烂额的。但独有那个尸体特别,漂亮得出奇。早晨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她冻僵似的躺在那里。睁着眼睛,舌头在嘴里拳曲着,脖颈上套着长统袜,像打领带那样套着。两脚分开,小便失禁。我一看到就产生了一种感觉:这女孩儿是在向我寻求解决,在我解决之前,她将一直保持那种奇妙的姿势僵冻在清晨的空间里。是的,现在还在那里僵冻着。只要不把凶手逮住了结案件,那孩子就不会放松身子。我这感觉奇特不成?”

我说不知道。

“你好久不在,去旅行了吧?晒得挺厉害的。”刑警说道。

我说去夏威夷出差来着。

“不错啊,真叫人羡慕!我也想改行去观赏风光。从早到晚尽看死尸,自己都变得死气沉沉了。哦,可看过死尸?”

我说没有。

他摇头觑一眼手表:“对不起对不起,时间过得真快。不过,俗话说碰袖之交也是前世因缘嘛,别再计较啦!我偶尔也想找人聊聊个人心里话。对了,买的什么,在东急商店?”

我说熨斗。

“我的是捅排水管用的,家里的水槽好像有点堵塞。”

他付了饮食店的账钱。我坚持付自己那份,他再三推辞不要。

“这有什么呢,我拉你来的。再说不过是喝杯咖啡的钱,不必介意的吧!”

走出饮食店,我突然想起,问他这种妓女被害案是否常有。

“这个嘛,总的说起来还算是常见案。”说着,他目光略略一闪,“既非每天都有,也不是年中年尾各有一次。对妓女被害案有什么兴趣?”

我说谈不上兴趣,顺便问一下罢了。

我们告别分开。

他走后,我胃中还存有不快之感,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未消除。

第36节

如长空缓缓流动的云,5月从窗外逝去了。

我不干工作已经有两个半月了。工作方面的电话较之过去一段时间减少了许多。我这一存在势必被世人逐渐淡忘。银行户头上当然也就不再有进账,好在还有足够的余额,而我的生活又花钱不多。饭自己做,衣物自己洗,没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加之无债得也,得也者,谓其所得以然也。”韩非也认为德为事物之道,对衣着和车子也不怎么讲究。所以时下还用不着为钱伤脑筋。我用计算器把一个月的生活费大致算出,从存款余额中扣除,得知尚可维持5个月。那就先过5个月好了,我想。纵使山穷水尽,届时再作打算也不为迟。更何况桌面上还有牧村拓给的30万元支票,硬是摆在那里没动。暂且无饿死之虞。

我注意不打乱生活步调,同时静等某种事态的发生。每周去几次游泳池,一直游到累得不能再游,然后买东西精心调理饭菜,晚间则边听音乐边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我在图书馆逐页翻看报纸的缩印本,详细查阅了最近几个月发生的杀人案件,当然只限于女性,从这个角度看来,世界上被杀的女性相当不在少数,有被捅死的,有被打死的,有被勒死的。但任何一个被害女性都不像是喜喜。起码尚未发现她的尸体。当然,有好几种方法可以不让人发现尸体,将其缚以重石沉入海底或运到山中埋上均可,如我掩埋“沙丁鱼”一样。那样谁也不会发现。

也可能死于事故,像狄克那样在街上被车轧死也是可能的。于是我又查阅了事故——死于事故的女性。世上果然有很多事故,有很多女性在事故中丧生。有的死于车祸,有的死于火灾,有的死于煤气中毒。但这些遇难者中亦未发现同喜喜相似的女性。

莫非自杀?或心脏病发作而猝然死去?这类死是不登报的。各种各样的死充斥于世,报纸不可能一一详加报道。莫如说被报道的死倒是例外。绝大多数人则默默无闻地死去。

所以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喜喜或许死于他人之手,或许死于某起事故,或许死于心脏病发作,或许自杀。

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既无死的证据,又无生的证据。

兴之所至,我便给雪打个电话去。我问可好,她答说凑合。她说话语气总是那样漫不经心,含糊其词,犹如焦距不对的镜头。对此我不甚中意。

“没有什么的,”她说,“不好也不坏……普普通通,活得普普通通。”

“你妈妈呢?”

“……愣愣地发呆,不大做事,整天坐在椅子上发呆,失魂落魄的。”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比如买菜?”

“不用了,老婆婆可以买,也有时让商店送来。我们两人光是对着发呆。跟你说……在这里好像时间都停止了。时间还照样在动?”

“一如往常,很遗憾。时间不舍昼夜。过去增多,未来减少;希望减少,悔恨增多。”

雪沉吟良久。

“声音好像没精神,嗯?”我说。

“是吗?”

“是吗?”我重复道。

“什么哟,瞧你!”

“什么哟,瞧你!”

“别鹦鹉学舌!”

“不是学舌,是你本人心灵的回声。为了证明通讯的缺欠,比昂·波尔古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一路摧枯拉朽!”

“还是那么神经,”雪讶然道,“和小孩子有什么两样!”

“两样,不一样。我这种是以深刻的内省和实证精神为坚实基础的,是作为暗喻的回声,是作为信息的游戏。同小孩子单纯的鹦鹉学舌有着本质区别。”

“哼,傻气!”

“哼,傻气!”

“算了!够了,已经。”

“算了。”我说,“言归正传,声音好像没精神,嗯?”

她叹了口气:“嗯,或许。”她说,“和妈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受妈妈情绪的影响。因为她是个强人,在这个意义上。有影响力,肯定。她那人,压根儿不考虑周围人会怎么样,心目中惟有自己,而这种人是强有力的。明白吗?所以我才被她拖着走,不知不觉之间。她若是蓝色,我也是蓝色的。她有精神时我也在她的触发下恢复生机。”

传来用打火机点烟的声响。

“偶尔出来和我玩玩会好一些吧?”我问。

“有可能。”

“明天去接?”

“嗯,好的。”雪说,“和你这么交谈几句,好像有点精神了。”

“那好!”我说。

“那好!”雪开始鹦鹉学舌。

“算了!”

“算了!”

“明天见。”说罢,没等她模仿我便挂断电话。

雨的确无精打采。她坐在沙发上,姿势优美地架着腿,空漠而呆滞的目光落在膝头摊开的摄影杂志上,浑如一幅印象派绘画。窗口开着,但由于无风,窗帘和杂志纸页均静止不动。我走进时,她略略扬起脸,递出一缕虚弱无力的微笑,淡淡的,如空气的一颤。继而将纤细的手指抬起约5厘米,指示我坐在对面椅子上。帮忙的女佣端来咖啡。

“东西已经送到狄克家去了。”我说。

“见到她太太了?”

“没有,交给来门口的人了。”

雨点点头:“谢谢,谢谢了。”

“不用谢,一件小事。”

她闭目合眼,双手在脸前合拢。然后睁开眼睛环视室内。室内只有我和她。我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雨也并非总是一身粗布衫加皱皱巴巴短布裤装束。今天她穿的是一件高雅的镶边白衬衣,下面是浅绿色西服裙。头发齐整整地拢起,甚至涂着口红,甚是端庄秀美。以往一发而不可遏止的旺盛生命力不翼而飞,代之以楚楚可怜的妩媚,而如氤氲的蒸汽将其笼罩其中。这种蒸汽看上去飘忽不定,仿佛即将散去,但这终究属于视觉印象,实际上一直依稀存在。她的美与雪的美种类全然不同,不妨说是两个极端。雨的美由于岁月与经验的磨大砺,透露出炉火纯青的成熟风韵。可以说,美就是她自己,就是她存在的证明。她深谙驾驭之术,使这种美卓有成效地为己所用。与此相比,雪的美在多数情况下则漫山遍野地挥洒,甚至自己都为之困惑。我时常想,目睹漂亮妩媚的中年女性风采,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为什么呢?”雨开口了。那口气,仿佛把什么东西孤零零地放飞于空中,而又久久盯视不动。

我默默等待下文。

“为什么会如此一蹶不振呢?”

“怕是因为一个人死去了吧。这也不难怪,人死毕竟是个大事件。”我说。

“是啊。”她有气无力。

“不过——”

雨看着我的脸,摇头道:“你想必不至于麻木不仁,该明白我要表达的意思吧?”

“你是说本来不该这样?”

“是啊,嗯,是的。”

“他不是很了不起的人,没有多大才能,然而为人真诚,尽职尽责。他为你抛弃了花费很多岁月才挣到手的宝贵东西,并且死了。死后你才觉察到他的可贵之处。”我很想这样说,但没有出口。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为什么呢?”她一边说一边盯视空间某个飘浮物,“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男人都变得不行了呢?为什么一个个落得奇特下场呢?为什么我什么也剩不下呢?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好呢?”

这甚至算不得疑问。我望着她衬衣领口上的花边,看上去仿佛高雅动物身上那玲珑剔透的内脏的皱襞。烟灰缸里,她的“沙龙”静静地升起狼烟般的青烟。烟升得很高,然后分散开来,融入默默的尘埃。

雪换完衣服进来,对我说走吧。我站起身,对雨说这就出去。

雨充耳不闻。于是雪大声嚷道:“妈,我们走了!”雨扬起脸,点点头,又抽出支烟点燃。

“出去兜一圈,不回来吃晚饭。”雪说。

我们把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雨扔在身后,出门而去。那房子里似乎还留有狄克的气息,我身上也有。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笑脸,记得我问是否用脚切面包时他脸上浮起的俨然十分好笑的笑容。

真是个怪人!死后反倒更让人感觉出他的存在。

第37节

我同雪如此见了几次面,准确说来是3次。对于在箱根山中和母亲两人的生活,她似乎并不怀有怎样特别的兴致,不感到欣喜,也算不得讨厌。她同母亲生活似乎并非出于多大的关心,即认为母亲在男友去世后孤单单地需要有人照料。她仿佛被一阵风刮去那里并且住了下来,如此而已。对那里生活的所有侧面她都无动于衷。

只是在同我见面时,才多少恢复一点神气。我说笑话,她略微有所反应,声音也重新带有冷峻的紧张感。而一回到箱根家里,便马上故态复萌。声音有气无力成世界万物的基础是不具广延的、无限的、不可分的、能动,目光毫无生机,犹如为节约动力而停止自转的行星。

“喂,独自在东京生活是否会好些呢?”我试着说,“换换空气。时间不必长,三四天即可,改变一下环境总没有坏处。在箱根好像越呆越没有精神。同在夏威夷时相比有自己的“明心”方法才是简易可行的。,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办法的,”雪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眼下正赶上这种时期,在哪里都一样。”

“因为妈妈在狄克死后变成那副样子?”

“呃——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我想。不是离开妈妈身边就可以解决的,靠我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怎么说呢,归根结底是大势所趋。星运越来越糟,现在在哪里都一回事。身体和脑袋接合不好。”

我们卧在海滩上观望大海。天空阴云沉沉,带有腥味的海风拂动着沙滩上的野草。

“星运。”我说。

“星运!”雪不无勉强地淡淡一笑,“不骗你,星运不济。我和妈妈好像是同一个频率。刚才说过,她有精神我也活泼,她消沉起来,我也渐渐萎靡不振。有时我还真闹不清谁个在先。就是说,不知是妈妈影响我,还是我影响妈妈。但不管怎样,我和她好像是拴在同一条绳上。贴在一起也好,两相离开也好,都一回事。”

“同一条绳?”

“嗯,在精神上。”雪说,“有时我讨厌起来又是反驳又是抗争,有时又觉得怎么都无所谓而不声不响。听天由命吧。怎么表达好呢——有时候我变得不能够很好控制自己,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外部力量操纵着,以致我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只好听天由命,只好什么都不理会。我已经厌烦了!我真想叫一声我还是孩子,然后蹲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傍晚,我把她送回箱根家,自己返回东京。每次雨都留我一起吃饭,而我总是谢绝。我也自觉对人不起,但我实在无法忍受和这两人同桌进餐的气氛。目光呆滞空漠的母亲,对一切都毫无反应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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