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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文集-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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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人麦吉本斯的经纪人赛德曼在和道森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判之后,回到他那决斗者身边。〃你是说八二分成吗?〃暴躁的猿人问。

〃麦克,我达成的协议比你预想的还要好。胜者独享。你会击败这姓宾的小子的。他对于你只是小菜一碟。你会杀得他一败涂地的。那个过去总和康瓦尔郡人②练拳的老阿历克·道森正在指导他,我看他也不过是那种货色。这一来你能多拿二成。难道这不是一着妙棋吗,麦克?〃——

①这是麦吉本斯的外号及名字。

②这是菲茨西蒙斯的外号,因为他生于英格兰西南部的康瓦尔郡——

〃我说过八二分成,你这犹太猪仔。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你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做?〃

〃不会有意外的,麦克。请相信我吧。不可能发生意外。一定不能发生意外!你只须击倒他就行了。你现在愿意了吗,麦克?〃

〃我只能这样做了,你这混蛋。不过对于我来说,八二分成要好听得多。在过去的日子里,当你没法回避时,胜者独享是不错的。但八二分成意味着不管怎么样你总能分得八成。而且总是有可能发生意外的。〃

〃但是,麦克,听着!绝对不能发生意外。你必须保证不发生意外。你只须将他打翻在地就行了。〃赛德曼的语调中揉和着歉意、赞美、信心和鼓励。

〃好吧,我会做到的。你给我闭嘴,行吗?〃猿人的火气又冒上来了。

在初赛期间,道森、山姆和斯托伊一起在斯托伊的更衣室里。山姆还是那么兴高采烈。〃不出两小时,你就能成为这项古老的世界性运动的冠军了,小宾子。我把属于和将属于霍恩家的一切都押在你身上,来赌你猛的一拳将对手击昏而胜。〃

〃他将为你省下你的钱,霍恩先生。等他成功了,可别把我凉在一边呀。你觉得怎么样,宾先生?〃

〃我感觉挺好,阿历克。我只是想放弃这场拳赛算了,因为我怕得要死,两腿发颤。除这之外,我倒没事儿。我永远不会再参加拳赛了,阿历克。〃斯托伊正穿着他的拳赛短裤和鞋子,全身裹在一条旧的橄榄球毯和一件浴衣里。

〃你没事儿,宾先生。但要时刻提防着他。他的左右拳都不行。用你的左拳挡开他,裁判没数完十,就别以为你击倒他了。别让他糊弄你,让你以为他情况不行。别靠近他!别跟他打近战。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我们将坐收二万美元,宾先生。〃道森讲这番教诲的每一个字时,都打手势来示范。他是三个人中神经最紧张的。

〃你是说坐收二万美元,阿历克?然而我并不认为拳击手能得到这么高的份额。〃

〃依我看,你真是太好了,宾先生。但是请记住。别靠近他。别让他愚弄你,一有机会就狠狠揍他!〃

已经走出去的山姆从门口探进头来。〃来吧。该轮到咱们了。我们的名字挂在名牌上了。幸运之轮要转动了。来吧,你这拳师。我有一个惊喜给你,斯托伊。进场时,往娘儿们坐的地方瞧瞧,你这耍拳儿的。瞧瞧你能否注意那鲜亮的一点。〃

〃你这傻呵呵的疯子。她不会在这儿吧,是吗?〃斯托伊突然愤怒地喝道。

〃她正在这儿啊,小宾子,〃山姆高兴地说。

〃谁让你带她到这儿来的,你这傻瓜?〃

〃谁也没有,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有时会心血来潮。说到底,你在为谁打拳啊?〃

〃唉,你这该死的傻疯子,〃斯托伊无可奈何地嘟哝道。“我本来想比赛结束后才让她知道的。要是我给打破了脑袋怎么办?〃他是如此地愤怒,不可救药地愤怒,以致不知道正在往哪儿走,竟一下子闯进了这大场子边沿上的观众群里。

〃这没关系。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是和她父亲一起来的。我给她讲了关于这场比赛的一切,讲了你,讲了那'对手'和所有有关的一切。斯托伊,你不会因为她在场而给弄得大为尴尬什么的吧?〃

他们沿着一条长长的坡道走向拳击台,整个场子内掌声雷动,其中夹杂着一声声高叫:〃嗨,你这拳击大师!〃〃你会击败他的吧,宾!〃〃把猿人宰了!〃山姆把凳子从绳索间递上去,斯托伊向观众鞠躬之后在凳子上坐下,身子后倾,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

〃就在那边,〃山姆指着说。〃难道你眼瞎了吗?向她挥手啊!〃斯托伊挥起手来,但他只见多萝西亮光闪烁的秀发和一摊白色——那准是她的脸庞。

接着便象通常一样令人厌倦地等待冠军露面,等到他在通道上拖曳着脚步来到时,响起了又一阵欢呼。接着介绍选手后,裁判将二名拳击手叫到拳击台中央,吩咐了几句,接着便响起了自动的锣声,拳击赛正式开始。一排排弧光灯照在拳击台的帆布地上,一片晃眼的白光。

猿人的下巴缩在胸口上,两肩耸起,两条毛茸茸的长手臂展开着,左臂外伸,右臂弯成弧形。他以一种奇怪的、拖曳着脚板的步法移动身子,一双小蓝眼睛一直回避着斯托伊的视线。

正如道森所说的,斯托伊腰部以上是重量级水平。他的双肩令人望而生畏,手臂奇长,手腕厚实无比。双腿长得很俊美,但与上身并不相称,而宽阔的胸膛呼吸起来象匹赛马。他的头发仔细地梳理过,而脸庞正如多萝西所说的〃太英俊了〃。

他们握手之后一往后挪步,斯托伊的左拳便象脱弦之箭一般飞向猿人的脸蛋。但猿人把脑袋往一边一扭,自己的右拳便啪的一声击在斯托伊心脏上方的肋骨上。〃美男子!〃猿人说。〃转眼就不会这么美啦。〃他左右开弓,直逼过来,斯托伊用一下左直拳来迎击,象用一根两英寸长、四英寸宽的木材往他脸上捅了一下,使他猛怔了一下。猿人重新扑打过来,斯托伊侧身躲闪,上前一步,从大腿边撩起右拳猛揍猿人的下巴。这是老菲茨西蒙斯的谋略。猿人昏昏沉沉地摇晃着,仿佛就要倒地的样子。他双手下垂。斯托伊趁势用左拳倏的击向他的脑袋,往前一冲,准备用右钩拳将他击倒在地,这时,他自己感到挨到剧烈的一击,耳中隐隐约约听见敲锣的声音。

山姆和道森把他拖到拳击台一角的凳子上,他鼻子闻到氨水的芳香味儿,重新振作了起来,山姆往他身上泼水,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助手用一条大毛巾在把大股空气扇进他吃力地喘着气的肺部。〃在你肯定能击倒他之前,别靠近他!别靠近他!用缓兵之计来掩护自己!只要坚持下去。在上一回合,当你用右钩拳对付他时,他用左拳给了你一下。〃

这时锣声又响起来。有人把他屁股底下的凳子猛地抽走。他又独个儿伫立在拳击台上了。但他并不是独个儿,因为猿人正在向他走来,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他必须拖延时间,掩护自己,等头脑清醒些,摆脱掉这迷迷糊糊的感觉。猿人向他猛扑过来,象阵雨般一拳拳痛击他,而他则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下巴。他隐约感到一生还从未见过如许多的拳击手套。他感到鼻子发胀,知道鼻子正在大出血,淌向他的胸部。这时要退出比赛该多么容易啊!一个回合到底要打多久?只三分钟吗?它已经延续快三小时啦。这时两人正抱作一团,猿人正往他后腰猛击肾部钩拳。每一下都仿佛心口被人痛击①了一般。裁判将两人分开。他的丝绸衬衣上沾着血迹。斯托伊再一次掩护自己,躲进守势的躯壳之中。猿人连连猛击。要退出比赛是多么轻而易举!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得到安宁,向这一切告别。不,在什么地方有一股潜流。他必须随这股潜流而行。这正是症结之所在,这股不断流着的潜流。正是这潜流使一切都动起来了。多萝西也在这儿。他纳闷为了什么?这时,他头脑清醒起来,想出了一个办法。锣声响起,他踉踉跄跄迈着醉汉的歪歪斜斜的步子走向拳击台角落——

①拳击肾部是犯规动作——

道森俯在他身上,让他闻氨水。道森在揉搓他那被打裂的鼻子、用海绵将他眼睛中的血吸干时,斯托伊从发肿的嘴唇间嘟嘟哝哝地说着话。〃我没事儿,阿历克。两人都能玩这骗人的把戏。在下一回合,我要战胜他!〃

锣声响起,他仍然象上一回合那样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在猿人凌厉的攻势下向后退却。他这时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了,但他不想反击。只要尽量藏匿在守势的躯壳之中,保护好下巴就可以了。观众狂呼要求拳手击倒对方。在猿人一阵可怕的进击之后,他塌倒下去,双膝着地,听见裁判在数数。当数到平时,他站了起来,两手在身侧晃动着。猿人冲将过来,脸色狰狞,希冀一拳定局。他这一拳刚出手,斯托伊的右拳象一道电光般从腰下飞将出来,以打桩般的伟力猛击在猿人的下巴上。猿人的脸抽搐起来,身子摇摇晃晃,正当他要倒下去时,斯托伊又抡起能将骨头击碎的一拳,打个正着。裁判数到了十,反正他要数到一百也可以,接着他将斯托伊戴拳击手套的右手举过了头。长时间以来,斯托伊第一次咧嘴笑了。

全场一片狂叫。山姆用一臂抱住了他,凑着他耳朵高声嚷嚷。道森正疯狂地敲打他的脊背。穿过乱哄哄地走动的观众,有一位红头发的妞儿和一位穿晚礼服的绅士奋力向拳击台走来。

斯托伊从围绳间钻出来,到了场子的地板上,多萝西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哦,斯托伊!〃她嘤嘤地哭泣起来。〃你被揍得血迹斑斑的脸是如此的其实而俊美。我是多么的爱你。哦,你为什么要参加拳击赛呢?哦,我是多么的爱你!你不是用情不专者。你比这奄奄一息的格斗者好多了。哦,我在说什么废话哟!但是我爱你,斯托伊。哦,斯托伊,你不会再参加拳击赛了,是吗?〃他紧紧地抱住她,血淋淋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别担心,最亲爱的。别担心。〃

蔡慧译

老人与海

作者:海明威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①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逮住。头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子跟他在一起。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对他说,老人如今准是十足地〃倒了血霉〃,这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于是孩子听从了他们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条船,头一个礼拜就捕到了三条好鱼。孩子看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总是空的,感到很难受,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和鱼叉,还有绕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面粉袋片打了些补丁,收拢后看来象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斑,那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反射的光线所引起的良性皮肤癌变。褐斑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他的双手常用绳索拉大鱼,留下了刻得很深的伤疤。但是这些伤疤中没有一块是新的。它们象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象海水一般蓝,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

①指墨西哥湾暖流,向东穿过美国佛罗里达州南端和古巴之间的佛罗里达海峡,沿着北美东海岸向东北流动。这股暖流温度比两旁的海水高至度,最宽处达英里,呈深蓝色,非常壮观,为鱼类群集的地方。本书主人公为古巴首都哈瓦那附近小海港的渔夫,经常驶进湾流捕鱼。

“圣地亚哥,〃他们俩从小船停泊的地方爬上岸时,孩子对他说。〃我又能陪你出海了。我家挣到了一点儿钱。”

老人教会了这孩子捕鱼,孩子爱他。

“不,”老人说。“你遇上了一条交好运的船。跟他们待下去吧。”

“不过你该记得,你有一回八十七天钓不到一条鱼,跟着有三个礼拜,我们每天都逮住了大鱼。”

“我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没把握才离开我的。”

“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孩子,不能不听从他。”

“我明白,”老人说。“这是理该如此的。”

“他没多大的信心。”

“是啊,”老人说。“可是我们有。可不是吗?”

“对,〃孩子说。〃我请你到露台饭店去喝杯啤酒,然后一起把打鱼的家什带回去。”

“那敢情好,”老人说。“都是打鱼人嘛。”

他们坐在饭店的露台上,不少渔夫拿老人开玩笑,老人并不生气。另外一些上了些年纪的渔夫望着他,感到难受。不过他们并不流露出来,只是斯文地谈起海流,谈起他们把钓索送到海面下有多深,天气一贯多么好,谈起他们的见闻。当天打鱼得手的渔夫都已回来,把大马林鱼剖开,整片儿排在两块木板上,每块木板的一端由两个人抬着,摇摇晃晃地送到收鱼站,在那里等冷藏车来把它们运往哈瓦那的市场。逮到鲨鱼的人们已把它们送到海湾另一边的鲨鱼加工厂去,吊在复合滑车上,除去肝脏,割掉鱼鳍,剥去外皮,把鱼肉切成一条条,以备腌制。

刮东风的时候,鲨鱼加工厂隔着海湾送来一股气味;但今天只有淡淡的一丝,因为风转向了北方,后来逐渐平息了,

饭店露台上可人心意、阳光明媚。

“圣地亚哥,”孩子说。

“哦,”老人说。他正握着酒杯,思量好多年前的事儿。

“要我去弄点沙丁鱼来给你明天用吗?”

“不。打棒球去吧。我划船还行,罗赫略会给我撒网的。”

“我很想去。即使不能陪你钓鱼,我也很想给你多少做点事。”

“你请我喝了杯啤酒,”老人说。“你已经是个大人啦。”

“你头一回带我上船,我有多大?”

“五岁,那天我把一条鲜龙活跳的鱼拖上船去,它差一点把船撞得粉碎,你也差一点给送了命。还记得吗?”

“我记得鱼尾巴砰砰地拍打着,船上的座板给打断了,还有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记得你把我朝船头猛推,那儿搁着湿漉漉的钓索卷儿,我感到整条船在颤抖,听到你啪啪地用棍子打鱼的声音,象有砍一棵树,还记得我浑身上下都是甜丝丝的血腥味儿。”

“你当真记得那回事儿,还是我不久前刚跟你说过?”“打从我们头一回一起出海时起,什么事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用他那双常遭日晒而目光坚定的眼睛爱怜地望着他。

“如果你是我自己的小子,我准会带你出去闯一下,〃他说。〃可你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小子,你搭的又是一条交上了好运的船。”

“我去弄沙丁鱼来好吗?我还知道上哪儿去弄四条鱼饵来。”

“我今天还有自个儿剩下的。我把它们放在匣子里腌了。”

“让我给你弄四条新鲜的来吧。”

“一条,”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消失过。现在可又象微风初起时那么清新了。

“两条,”孩子说。

“就两条吧,〃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去偷的吧?”

“我愿意去偷,”孩子说。〃不过这些是买来的。”

“谢谢你了,”老人说。他心地单纯,不去捉摸自己什么时候达到这样谦卑的地步。可是他知道这时正达到了这地步,知道这并不丢脸,所以也无损于真正的自尊心。

“看这海流,明儿会是个好日子,〃他说。

“你打算上哪儿?〃孩子问。

“驶到远方,等转了风才回来。我想天亮前就出发。”

“我要想法叫船主人也驶到远方,”孩子说。〃这样,如果你确实钓到了大鱼,我们可以赶去帮你的忙。”

“他可不会愿意驶到很远的地方。”

“是啊,”孩子说。〃不过我会看见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有只鸟儿在空中盘旋,我就会叫他赶去追鲯鳅的。”

“他眼睛这么不行吗?”

“简直是个瞎子。”

“这可怪了,”老人说。“他从没捕过海龟。这玩艺才伤眼睛哪。”

“你可在莫斯基托海岸①外捕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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