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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门 铁凝-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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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西将双手剪背到身后,叶龙北也把手环绕向她的身后。
她到底又闻见了他身上的烟味儿。如果说当年她逼近大旗是受了他身上那水味儿的诱惑,那么现在她挑起叶龙北的愤怒,就是为了挑起这烟味儿对她的诱惑。
但叶龙北不是大旗,烟味儿不同于水味儿。她曾经给嬉水者添了一身的累,她相信这位抽烟者将从她身上换回一身的轻松。他懂“新粮食新粪”,我也是为这“新粮食新粪”而来。新粮食新粪最能令人陶醉,懂新粮食新粪才能体味人的返璞归真。此刻她和他应该一起赢得人间那不是“扯淡”的返璞归真。
叶龙北环抱住竹西抢夺稿纸(抢那个上吊的老头),为了这夺(真夺)他和她离得更近,他挨住了她。为了这挨,她猛然把自己吸在了他身上,将两条背在身后的胳膊反过来把他抱住。
他在她的臂弯里挣扎,愤怒地挣扎。他把扬在空中的两只大手落在她肩上推她离开。
她把他箍得更紧,圆滑的肩膀顽强地抵抗着他那手的力量。
他还是推开了她,带着挣脱之后的轻松连连后退。
她又追了上来,喘息着,脸很红,鼻孔翕动着,头发也蓬乱起来。当她又一次用双臂箍住他时,她那蓬乱的头发便开始扫他的脸、嘴、脖子……一切可以扫着的地方。
这扫,这陌生的扫使叶龙北一阵阵厌恶,他继续努力从身上往下剥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加入这样一场拼搏(剥),一瞬间他甚至绝望了,他觉得这是一场无法退下来的拼搏。他很想打骂怀里这个女人,最好用一种农民打老婆的打法。他拧着身子脱下自己一只鞋,便朝这个女人举了起来。竹西为这只举起的鞋闭住眼等待着,那鞋却从叶龙北手里掉了下来,接着他突然把她抱住了。
她感觉到了这抱,感觉到这不再是拼搏。她抚摸起他粗糙的脊背,进而还看到了他小腹上那个三厘米的淡褐色疤痕。疤痕缝合得不算好,没长平。她后悔自己把手术推给了别人。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发现自己在注意外科那个电话机。那电话机已十分的破旧,那话筒或许很臭。她特地用酒精棉球把话筒擦洗一遍。半天之间她替别人接了好几个电话,最后她等来了她的等待(为擦话筒的等待)。虽然昨晚分手时他们并没有相约用电话联系,但竹西的直觉、感觉、听觉、视觉和嗅觉驱使她相信他会打。
叶龙北打来了电话,约她有时间去。
叶龙北的电话把昨晚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的。
她不断“有时间去”,他对她并不显过分热情,也懒得再跟她讲他正在写什么。当着她,他总有一种懒散、松懈、无可奈何的神态。只有当竹西把自己横在他眼前时他才打起精神去酝酿一个出击的计划。
他没有再谈过人的返璞归真,他只愿意通过她获得愉快,愉快得淋漓尽致点儿最好。为了这淋漓的尽致,他甚至注意到电视屏幕上有一个销售“男宝”的广告。他顺着广告申明的地址找。他找到了,买了,用了。
对。
晚上,竹西回到响勺胡同。她刚走进她的西屋,司猗纹来了。
司猗纹从外间走到里间,选了一张小沙发坐下吸烟。大旗这对自制沙发弹簧显硬,她坐在上面有种滚过来滚过去的感觉。原来她是寻找烟缸。竹西从碗橱里拿出一只小碟子摆上茶几。
竹西不知司猗纹有什么事找她,她觉得不像是为宝妹。即使为宝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每次司猗纹对她谈宝妹都像是没话找话。真正要谈宝妹的时候是竹西找她。
竹西让司猗纹一个人在里屋坐着,自己去外屋洗脸洗脚,然后光脚穿拖鞋回到里屋坐在床边。她尽量让司猗纹感觉到她要睡觉。
“他现在住几间一套的单元啦?”司猗纹往小碟子里弹烟灰。她等着竹西吃惊地问“谁?”然后她再说“他呀”,这个谈话开始才显出奇。
竹西没问谁。
司猗纹有点失望。
“现在正是这种人出风头的时候,女孩子就崇拜这种人。”
“您到底想说什么?”竹西问。
“你不是刚从甘家口回来么。”司猗纹看着竹西两只白脚。
“这么说,劳您费神了。”竹西也看自己的白脚。
“他需要你,可不会迷上你。他可不是大旗。这种男人到了这个岁数喜欢的完全是另一类。”
“您可真无聊。”
“有时候我是觉得无聊。可是你呢,岁数也不小了,完了事还得自己骑车往回跑。不无聊?”
“您想干什么,宝妹她奶奶?”
“正因为我当了奶奶,对人的事才知道得比你多。我是想告诉你,他那种人喜欢的是另一类。你没见眉眉十四岁他就整天跟眉眉穷煽,让眉眉整天神不守舍。也是对你的提醒吧——该互相照应还得互相照应,庄家还有谁?”
“我想睡觉。”竹西终于下逐客令了。
司猗纹遗憾地站起来。她本来也要站起来的,因为她的耳朵突然一阵阵奇痒。耳朵的奇痒使她觉得是西屋在作祟姑爸也许就在她的身后。她觉得竹西已经看出了她的痒劲儿,她才匆匆离开。
司猗纹走了,竹西随手熄了灯。屋子、院子都黑漆漆的。
司猗纹回到南屋也不开灯,摸黑上了床。她回味着在西屋的那番话回味着竹西那两只微胖的白脚。她努力想弄清她要干什么,然而她弄不清。她为什么非要弄清?
里屋的便盆盖子响了两声,宝妹下床撒了一泡尿。
司猗纹拧开台灯靠在床上,从火柴盒里捏出一根火柴开始掏耳朵。她急于要弄清应该先掏哪边,是哪边痒?她弄不清,那就两边都掏。她掏完左耳掏右耳,不时将火柴棍举到灯下用手弹弹,但棍上什么也没有。没有就算解个痒儿吧。
掏完,她掀开被子放了一个屁,声音空洞,没什么味儿。她想这屁原来是用不着掀被子的。
有时候掀是一种必要。
55
本来我不想对任何人承认这一点:我的本性是非常懒惰的。可是我没法儿不告诉你,眉眉。我憋得特别难受告诉了你就将这本性卸在了你的身上。
如今我总是显得很忙我也的确很忙;作画前就得先忙一大阵:画布,内外框,裘皮钉,调色油,松节油,油画颜料(还有新出现的丙烯),有时连托人烘烤木头宴请木工都是我。画完之后就更忙:名目繁多的研讨会,学术交流会,单位(本画院)还实行了一年一度的学术理论发布会。展览的名目就更多:“大展”啦“个展”啦“联展”啦,还有人想出了个“马拉松”展,就是你挨着我展,我挨着你展。这些都要和同行争执、较量。彼此的蔑视彼此的仇恨彼此那尖刻的亲密和毒恶的热诚——还有什么?卖画,卖给洋人卖给通过各种渠道向我索画的主顾——还要读书,不读书就无话可说就好比听别人讲话是为了自己的嘴也别闲着。我对人说我从来不在乎甚至不稀罕在什么什么展览的评比中获个奖可心里还是有点巴不得,起码我的画在具一定档次的展览中拿过银牌使我独自高兴了好几个小时。我不爱发言这谁都知道,可一发言我也愿意让同行说,“嗯,还有点学术价值”。
我很忙,人们都知道我忙。我为单位争得了荣誉单位上上下下都一致地为我呼吁,要尽可能为我创造出点创作条件,包括时间在内的创作条件。生人、熟人、外人、“内人”、大人、小人男男女女他们见了我都习惯性地问“忙什么哪?”或者“你可真忙啊都不好意思打搅你”再不然就是“太忙了可得当心身体单位可指着你哪你是单位的得分手”。这些句子似乎成了对我讲话的专用语,代替了中国人最大众化的寒暄“吃了吗?”这使我常常觉得内疚脸红不好意思下一万个决心我得大做忙状特做忙状,我在会上说“哎呀我现在才体会到列宾一张画为什么画七年”。可是我那张获得银牌的画才用去我两个小时。每当我想起这过于短暂的两个小时我就觉得有点对不起人们自上而下对我那喋喋不休的关心。
可谁知道我整天干什么呢画家是个体劳动,回家往屋里一钻门上还有窥视镜。当然我连“窥视”也用不着因为我老是在睡觉睡醒了就在床上出神,再不然就照镜子照卫生间里的镜子卫生间里的镜子最能使我放松因为卫生间就是个放松的去处,它温暖地落落大方地容纳赤身裸体于是你赤裸的或者半赤裸的身体也落落大方起来。在这里我落落大方地发现了我身体上许多的第一个发现:哪儿出现了第一道皱褶哪儿长了一个小痦子,哪儿几个雀斑又明显了哪几个又下去了,没了发现就撕手上的倒戗刺直到撕出鲜血为止。我丈夫十分反感我撕手上的倒戗刺可是他不说还假装没看见,他反感又不说才使我恨他。我为我这懒惰有时自卑有时自怜有时又无可奈何。和我丈夫那正经八百对事业的兢兢业业一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就更无可奈何。我把所有人都给骗了我感到这是一种无法与人交流的真相(除了我那位对此落落大方的丈夫)它无理而又无畏。
可是有一回马小思居然告诉我她也是个懒人。她说人们把她看成忙得满天飞其实背着人她净睡觉。“到处都找不着你你上哪儿忙去啦?”其实她哪儿也没去就在家躺着睡觉呢。她跟我说睡觉实在是件舒服事儿特别是在雨天。马小思简直不是叙述自己简直是在抒发我的真相这使我觉得最亲切的还是马小思,因为有了她我就不再是一个个别。她说自从她丈夫跑到深圳搞什么“中外合资”之后她睡得就更勤更放松更放心。
马小思的话使我忽然想起人的笑脸,笑原本是心情的愉悦而导致的生理现象,它是人情的自然却不是人最真实的面目。我相信没有比一个人坐在马桶上等待排泄物倾出时的表情更忘乎所以的表情了,没有笑,目光显出少有的严肃和专注眼里还闪着泪花,那不顾一切的单纯才是人最真实的面目可惜这面目很少为人所见。
我从来没跟记者说过我业余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睡觉,我只说我忙。我是为了懒下去才忙起来么?我睡觉是为了养精蓄锐杀向那醒着忙活着的一切还是我忙着其实是为了高质量的踏实的睡眠呢我站起来是为了躺下去?
我没跟马小思说过这些,要不是我自己有着这种难与人言的懒惰我几乎不能相信马小思真会那么忙又那么懒。在美院进修时我常被马小思叫到她家去看录像,的确她每次都是睡眼惺忪地接待我,我可不问她“又熬夜了吧?”我们会意地笑笑。
她与公婆合住的那个精美严实的四合院有汽车房、海棠树和藤萝,还有专人为他们剪松墙。这使我立刻想到她公公的身份,好像是中央哪个部的老副部长,现在做了那个部的顾问。有一次我去时正是他们家的晚饭时间马小思一定要我吃晚饭。在饭桌上我认识了顾问他是一个黑瘦的小老头,歇顶歇得厉害,光亮的头颅只被一圈柔弱稀疏的头发围绕着,使人想到婴儿的头顶初次在母亲的阴道口显露的那一瞬间。他看着我问马小思“这是谁?”马小思告诉了他但是他永远也不认识我,尽管差不多我们总在一起看录像可他总把我看做一个新人每次还是那句话:“这是谁?”每次他都这么问着以至于这问句不再像是问句倒像是我的别名了,我一走进他家我的名字就变成了“这是谁”。他招呼了“这是谁”,那招呼并不亲切,有几分警惕又有几分惊惧,看着电视还不时惊惧地扭头看我。
马小思告诉我顾问因脑萎缩导致记忆力衰退,噢,我明白了,怨不得。家里人他只认识马小思吃饭时他总是要马小思挨在他的身边。看录像他总要求看一个电影,那是一部质量平平但人所共知的描写地下工作者对敌斗争的老片子,影片里有一个卖香烟的女孩子的镜头。谢天谢地有了录像机才使他得以百看不厌,每次看到那个只闪现一次的卖烟女孩时顾问就高喊“定格、定格”。久之,大家才知道他要看的不是电影而是电影中那个卖烟女孩的“定格”。马小思满足着顾问将那女孩长久“定”在屏幕上,但“定”过不久顾问便在沙发上睡了过去。马小思机敏地叫醒他扶他去休息。
顾问离开了录像机使我和马小思才获得了解放。马小思有很多好看的录像带,按国外的等级分她哪级都有。老实说我讨厌一些东西却又忍不住要看,看完后必定一阵恶心但下次还看。我懂得顾问的“定格”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顾问姓华叫华致远,但我并不知道这便是我婆婆初恋的情人,历史不能假定,假如他的夫人是我外婆他不就是我的外公吗?可历史不能假定。华致远还是要求“定格”,“格”定住了,他不断看那卖烟的姑娘原来那姑娘像一个人那便是我婆婆,像我婆婆就必定也像我。我有点明白我为什么叫“这是谁”了,也有点明白华致远顾问看见我时那几分警惕几分惊惧的眼光了,原来脑子再萎缩记忆也不会完全消失,精神错乱者不是也总有适当的记忆么?有人告诉我在那个“十年”里所有的精神病患者一样地该喊谁万岁就喊谁万岁,该祝谁永远健康照样祝谁永远健康。当我们逃出北京时火车站那个拿着泥团的女人要保护要封闭的或许是她最美好的记忆。
如此说来司猗纹对于华致远永远新鲜,他们的当年永远是他们的当年。于是我也变得可疑了我变成了“这是谁?”顾问的脑萎缩却是定了性的,马小思说有一次他往电视台给她打电话,他拨通电话拿着话筒就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我想起了一个著名的句子:灵魂永远骚动着渴望安宁,肉体永远劳作着寻觅休息。你怎样才能安宁才能休息呢既然你那骚动和劳作是你活着的“永远”。这句子本是个理想的境界是一个连脑萎缩也无法达到的境界,不然顾问为什么老是饶有兴趣地问着“这是谁”呢?老是渴盼那个永远新鲜的定格那对他来说永远是第一次的定格。
我不知我是否体味过那个境界我只觉得我那懒惰是一种近乎恶意的对抗,我是茫然的因为我不知道我对抗的指向;我是鬼祟的因为我不敢宣称我的懒惰。
有一次我在七月的坝上草原试图画下一点什么,但是我发现我对付不了草原。笔在纸上运动着我却强烈地渴望着躺下去,陷进那正在运动着的草地倾听草的尖叫。青草的确在我耳边尖叫着我真的听见了它们,我忽然觉得我若尖叫起来肯定盖不过身子下边的细草。太阳离我很近使我真正感觉到她的俯视,那才是真正的俯视就像小时候妈俯视童车里的我那样能叫我觉出她的气味她的呼吸。太阳俯视我就像俯视世间万物令我觉得我在她的视野里不过是一个瞬间的存在,我就是一个瞬间而身体下面的一切才是永恒。我觉得气馁又为这气馁感到莫名的坦然,那时我又想起了顾问,那个黑瘦的小老头,想起他那如同在母亲的腿间向世界探头探脑的光头,我觉得我正向着母亲的腿间深深地陷下去寻找容我栖息的那片凉爽的阴影。
第十三章
56
苏眉在响勺胡同里走,眼前闪过那些关着的开着的院门。关着的、开着的门都仿佛是一些说话说累了不愿再说的嘴,那些年门的话说得也太多了。门不愿说了,胡同里显得很寂静。苏眉觉得眼下的寂静有点怡然自得,她走得也有点怡然自得。
她本是带着小时候的印象走进这里的,那时胡同在她心中长远而又高深。现在她觉得原来它并不那么高深,墙很矮路也很短,以至于还没开始走就走到了“勺头”,眼前是那个堂皇的大黑门。黑门大开着,门上有牌子,写着区政协委员会。
她走过了,还得往回走。
婆婆的院门没开也没关,门虚掩着,她一推就进了院。她看见迎门那棵老枣树一点也没有变,那粗糙的树皮、黝黑的树干,那枝杈的交错方向如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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