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吞-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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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节：半个局中人（8）

大家都被施莱茨所描述的感受吸引住了，一时间饭桌上静寂无声。
　
〃啊，我猜你们诸位一定也体会到了时间静止的美妙了？〃施莱茨笑着说，〃否则为什么都这样悄然无声？〃
　
〃这种感受非得有切身体验，否则无法体会。〃肖凡沉思着说。
　
〃是的，那是一种极度迷醉，但又极度清醒，很难形容的感受。我猜，那一刻我一定灵魂出窍了！〃施莱茨开玩笑地说，〃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风暴并不可怕，外在的困难也并不可怕，而人的精神、意志、灵魂则是最可怕的。〃
　
接下来，施莱茨妙语连珠，话语中不时流露的天真令人莞尔。他给大家带来很多快乐和幽默。肖凡不停地笑着，心里却不由泛起了一丝酸楚。这种和谐的家庭气氛，她只能在别人家里感受了。
　
吃完饭，施莱茨邀请肖凡去他豪华的书房里欣赏他新拍的摄影作品，他自嘲地说这些都是一些卖不掉的〃伤心〃作品。肖凡惊讶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幅巨大的照片，觉得这些用线条、色彩、空间组合构成的画面真是太美了，或蜿蜒、或奔泻、或扩散……每一张照片里都体现着视觉的美感。肖凡在一幅照片前停了下来，她专注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画面，画面是一幅巨大的绿色森林，但是有一个特别鲜艳夺目的蛇状物蜿蜒其中，她不禁仔细欣赏起来。施莱茨笑着指着那个蛇状物问：〃你看，它像什么？〃
　
〃一条红色的龙。〃肖凡不禁脱口而出。
　
施莱茨满意地笑了笑：〃这是我在亚洲某国航拍的，红色的是被倾倒的废水。〃
　
〃啊？〃肖凡感到震惊。她无法想象，这么美丽的图案居然是垃圾。
　
施莱茨说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时，也和她一样震惊。
　
〃那里的环境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加仑的污水排放到这里，污水渗入地表，毁坏了许多植物。〃施莱茨有些感慨地说。他嬉戏似的笑容褪去了，有些无奈地说，〃人只是配角，却如此狂妄！〃
　
〃这都是人类的欲望造成的，如果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任意放纵不加节制，那么迟早会毁灭这个世界。〃肖凡不假思索地说。




第265节：半个局中人（9）

施莱茨似乎很惊讶于她的答案。他微笑着指着书桌前的一张宽大的木椅，说：〃来，Sandra，坐这儿。〃
　
肖凡依言坐了下来。
　
施莱茨也坐了下来，蓝水晶般透明清澈的眼球里一片慈光，他沉默了一会儿说：〃Sandra，这么多年，我一直困惑一个问题，人为什么如此贪婪？人的欲望是不是无穷无尽的？〃
　
肖凡沉思了一下回答说：〃人的本性是贪婪的、自私的，当无穷的欲望碰到有限的资源的时候，悲剧就会发生。〃　
　
〃哦，是的，人类历史上多少次战争都在印证这一点。〃施莱茨望着肖凡，友善地问，〃Sandra，我一直很想知道一点，在你看来，你觉得我们公司现在的状态合理吗？或者换句话说，你觉得这头巨大的鲸鱼健康吗？〃
　
肖凡微微愣了一下，她不太明白董事长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噢，是这样，Sandra，你见过那种在沙滩上搁浅的鲸鱼或者海豚吗？〃
　
〃没有。〃肖凡摇摇头。
　
〃我曾经见过，还去救助过它们。〃施莱茨说，〃记得有一次我去澳大利亚出海，回来后发现在海边的浅滩上围了好多人，我就跑过去看，发现有十几头巨大的鲸鱼和七八只海豚搁浅在海滩上，有的已经死去，有的仍然活着，营救人员正竭尽全力实施营救，希望帮助它们重返大海。有的人向它们身上浇水，有的开来起重机希望把它们推回大海，可是诸多努力都没有结果，除了一头鲸鱼和两只海豚游回大海外，其他的鲸鱼和海豚都死亡了。我在旁边看着，心里非常难过。后来我回到美国，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海洋专家和动物专家请教，鲸鱼为什么会搁浅？有一位海洋专家告诉我，鲸鱼的视力并不好，它是依靠身体里的一种高灵敏度的回声测距本领在海洋深处定向定标，准确地判断自己与障碍物的距离，从而追捕鱼群。但是当海水环境被污染时，可能鲸鱼的气腔发生病变，导致它的定位系统发生病变，使它丧失了定向、定位的能力，就可能会冲上浅滩，导致死亡。还有的科学家认为人类的某种行为也会导致鲸鱼冲上海滩，比如水下爆炸、军舰发动机和声纳的噪声都可能造成鲸鱼的误判，导致它误入歧途。因此，我就在想，我们公司的身形也庞大如鲸鱼，过去几十年里，我们的定位系统还算灵敏，但是假若有一天这个定位系统发生故障了，会导致什么后果？是不是也会像鲸鱼那样，冲上浅滩自杀？〃




第266节：半个局中人（10）

肖凡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关系，Sandra，你对公司有什么想法尽可以直说，不必担心什么。〃施莱茨鼓励她说。
　
〃董事长先生，您作为创建和统领公司的灵魂，也许可能会意识到某种微妙的变化，而我只是作为公司里普通的一分子，鲸鱼身上的一小块肉，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的。〃
　
〃嗯，〃施莱茨站了起来，背着双手缓缓踱着步，肖凡坐在座位上，目光随着他移动。施莱茨走了一会儿，站定在肖凡面前说，〃Sandra，你知道我最欣赏的哲学家之一是谁？〃
　
肖凡正在思考着董事长欣赏的究竟是哪位古希腊或者德国的先贤哲人时，施莱茨却给出了一个令她惊讶的答案：〃老子。〃
　
〃老子？〃肖凡惊讶得看着董事长。
　
〃是的。〃董事长说老子的著作《道德经》是他的枕边书，他有机会经常研读，从里面发现了许多精妙绝伦的真理。
　
〃老子谈到了自然玄妙的多元内涵，谈到取法自然，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告诉后人应该怎样有效探索和触摸自然。〃施莱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难题，一个很大的难题。〃
　
〃董事长先生，有时候人内心最真实最直接的感受可能就是一种灵敏的定向系统，这种定向系统可能比鲸鱼身体里的定向系统更加高明，只是人们经常忽略它罢了。〃
　
〃照你的意思说，人只要抓住内心中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就不会判断失误了？〃
　
〃我并不敢一相情愿地妄加断言，因为准确判断一件事情实在太难了。但是有的时候，当你让自己外在的情绪沉淀下来以后，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去反诉内心，有的时候，你的身体内部会响起一种声音，告诉你该躲开什么，改选择什么，有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这是我个人的经验，某些时候我就是依靠这种办法寻找可行的答案的。〃
　
施莱茨脸上闪出了亮光，笑容开朗、优雅，这是一种敞开心扉的、闪耀出诚恳友情光彩的微笑：〃我没有看错你，Sandra，你是一个很睿智的女人。〃他又坐了下来，微笑着对肖凡说，〃有的时候，我很强烈地意识到我们的世界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而这种变化，不仅对我们的国家，而且对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新鲜的，在变化前夜，各种各样的声音、主张、行为都不加掩饰地暴露出来，而上帝却抿着嘴乐。我不知道这种混乱感要持续多久，但是我猜想，也许上帝就是要唤醒我们，迫使我们冲出自我残杀的苦海，释放出我们被拘禁的灵性光芒。也许药方就在中国呢？谁知道呢？〃




第267节：半个局中人（11）

肖凡沉默了，静静思考着施莱茨的话。
　
〃我一直在想，我们公司在这种变化前该做些什么？我们的定位系统会不会失灵？但你刚才提醒了我，人心中还有一个声纳，它可以提示我，指引我，让我们的公司经历某种深刻的变化，忍受重新找到自我前的阵痛。〃
　
施莱茨歇了一下，接着说：〃Sandra，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最愿意看到的是，公司里有更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依靠你们内心真正的活力来推动公司的创新。我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帮你抓住这股生命力，真正的生命力，让它可以烧旺起来。〃施莱茨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幽默，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神情说，〃Sandra，你是一个知道怎么用无拘无束的思想去应对一个过于拘束的世界的人。不要背叛你的本质。放手干吧！Sandra，我们对你以往的表现都表示敬意。〃　
　
接下来，他们又互相交换了许多话题。谈话轻松而愉快，不知不觉中，40多分钟过去了。肖凡喝干杯里最后一口咖啡，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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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节：裁员（1）

学勤集团被收购之后，
　
好像一架本来正在飞行的飞机，
　
突然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一切都变了。
　
肖凡回到北京后，一切都如她所预期地，走上正轨。日子平淡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肖凡手头的工作也简单了许多。眼看到春节了，公司就要放假了，肖凡心情也轻松多了。这天早上6点多，她破天荒地去龙凤别墅的球场打了两个小时的高尔夫，才去公司上班。可是她刚刚推开玻璃大门就被吓了一跳，只见门口站着几个人，正在吵嚷着，其中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最大，她大声质问道：
　
〃你们为啥不接收我们？不发工资我们吃啥？一分钱没有，我们日子咋过！？〃
　
〃是啊！我们在厂里辛辛苦苦流血流汗苦干几十年，一辈子都贡献给这个厂子了，现在说不要就不要我们了！养老保险金和医疗保险金怎么办？社保金还让我们自己交，每年交四五千块钱，让我们到哪儿去筹这笔钱？去偷还是去抢？〃
　
〃你们凭什么逼着我们内退？老婆也在这个厂上班。现在孩子考上大学了，可是学费到现在已经欠了一万几，想起我就急啊！头发都愁白了！〃
　
〃你们不能就这样让我回家！以后全家喝西北风啊？〃
　
肖凡赶紧问站在一边的顾小曼：〃怎么回事？〃
　
顾小曼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他们都是被合资公司除名的。〃
　
肖凡听了，暗暗叹了一口气。
　
自从鲸鱼公司成为学勤的新主人后，麻烦就没有断过。鲸鱼公司控股学勤后，先是硬性变更了董事会组成，控制了董事长及总经理任命权。李学勤那个老班子被撤了，换上了王凤山推荐的新班子。新班子不太熟悉学勤公司原来的主营业务，业务一落千丈，而且新班子坚决主张搞房地产，他们决定把学勤集团原来在市区里的那块地皮拿来做房地产，这样既可以改变市容市貌，又可以大赚一笔。上个月，拆迁工程正式开始了，结果学勤集团一下子像炸开了的油锅。正在这个时候，鲸鱼公司的总部又发来了指令，决定对学勤集团进行大规模重组，把原来的工人裁掉40％。这样一来，三管齐下，难怪这些工人要到这里讨说法。
　
看到肖凡，这些人的情绪更加激动了，抱怨质问的频率也更加稠密了。肖凡默默听了一会儿，才把声音放得尽量轻柔地说：〃各位的心情我非常理解。现在公司正在经历着成立之初的磨合期。很多事情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成，它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很多具体细节问题我们还在磨合，还在商议，需要时间慢慢解决。只要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将根据合约完全履行承诺。〃
　
这时，一个两鬓班白，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看起来像个老技术员的人拨开人群，走出来说：〃我已经在学勤集团工作了30多年，离法定退休年龄还有5年，可是现在合资公司非要强迫我们退休，一次性买断工龄！这还讲理不讲理？〃老技术员说着，眼圈红了，含着眼泪说，〃我整天都在回忆以前在厂里上班的日子，那时候过得多充实啊。工资高，人过得踏实，生老病死都有个依靠，可是现在呢？厂区、设备全卖了，工人也下岗了。现在我们的工龄被买断，我们都成为自谋职业人员，合资公司又不管我们的失业、医疗保险，现在退休职工的养老问题也失去了保障，好多老年人病了也不敢打针吃药去医院，没钱啊！这阵子我们的养老保险工厂就没有交过一分钱，还拖欠我们的工资　、独生子女费等。再加上今年C市十月份就开始下雪，可是住在家属区的好几万职工，却因为没有供暖费而挨冻……职代会开过好几次了，可是这些问题一直说不清楚，我们只是希望我们正当的利益可以得到保护，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你们不给答复，我们就去上访。我们会通过法律进行诉讼，我们会向社会寻求支援。〃




第269节：裁员（2）

肖凡一边耐心地安抚他们，一边示意顾小曼给律师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律师来了。在肖凡和律师的反复劝导下，这些员工的怒气才算平息下来，回去等消息了。
　
肖凡将律师请进办公室，询问有关的法律问题。律师的说法非常谨慎。他说鲸鱼公司并没有出面主导改制过程，所以对改制和裁员事件没有责任。而且鲸鱼公司支付的股权转让费用里也已经涵盖了职工身份转换的费用。因此她不必为这件事情担心。肖凡这才定下心来。
　
律师走了。
　
肖凡立刻把刘宝华找来，问他总部的裁员人数一共有多少。
　
〃我想知道这次裁掉了多少人？〃
　
〃所有45岁以上的男职工，44岁以上的女职工下岗，大概一万多人吧！〃
　
一万多人？肖凡迅速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按C市的标准，每人一万元的工龄买断费，就是一亿人民币。
　
〃也就是说，这笔钱应该由C市政府出，和我们没有关系？〃
　
〃是的，合并方案是C市政府批准同意的。按照合同，我们不承担任何债权债务，也不承担任何人员安置问题。这笔钱应该由C市政府出。〃
　
〃哦。〃肖凡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肖凡转身按了一下免提，是合资公司的新任董事长约翰打来的电话。约翰的声音很急切，连珠炮似的说：〃Sandra，今天一厂、三厂和六厂的工人们停止了生产，他们不肯工作。〃
　
〃哦？！〃肖凡没想到居然发生了罢工事件，她沉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约翰将事件的经过陈述一遍。
　
原来，学勤厂划定了拆迁范围之后，新班子准备忙着搬离老厂区。前几天，中方新班子请了一个施工队进厂，推倒了几幢老旧的建筑物，几个分厂的职工不知道怎样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自动聚集起来，不许施工队工作，这里面还有很多女职工。〃他们的行为对公司形象影响相当严重。〃约翰有些无奈地说道。




第270节：裁员（3）

〃你一定要想办法将场面控制住，稳住众人情绪，我尽快和总部联系。〃
　
肖凡得知这个消息后焦急万分，她立刻请示总部，总部的意见是她可以亲自去看看，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肖凡放下电话，叫来章乃和，让他立刻和自己去一趟C市。章乃和奇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