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锦-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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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到了天一阁的雅间里，两人落了座，十一娘才开口问道：“喝什么茶？我这里都有。”
　　
　　苏慕雪并不客气：“碧螺春，谢谢。”
　　
　　十一娘招呼人泡了上好的碧螺春送进来，望一眼出神的苏慕雪，安慰似的说了句：“平常人见了皇上第一面，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些惊吓。”
　　
　　苏慕雪回过神来，疲惫一笑：“我在想别的。”
　　
　　“沈离歌？”十一娘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推到了她面前。
　　
　　苏慕雪情不自禁地抬起了眼帘，凝望着她。
　　
　　“昨日你落款‘苏州沈氏’的时候，我心里还晃过这个念头，可惜晚了一步，还是让文丞相先把你的画呈上去了。”十一娘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皇上为这事懊恼得很，可惜金口玉言，收不回来。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吧。”
　　
　　苏慕雪完全糊涂了：“敢问十一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一娘轻笑一声，并不回答，只是开口问道：“沈离歌她……可好？”
　　
　　苏慕雪愣了一下，她问的话和口气倒与皇上有几分相像，只不过，她的关切之情并未多加掩饰。苏慕雪也不隐瞒，将沈离歌在苏州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
　　
　　十一娘听得直皱眉。
　　
　　苏慕雪忍不住道：“十一娘与我家官人认识？”
　　
　　十一娘笑道：“我俩倒也算是故人了。当年她在天一阁侃侃而谈，论治国策，说的都是些亘古未有的奇谈。若不是因为我，她也见不到皇上。”
　　
　　“原来如此。”苏慕雪恍然大悟。
　　
　　十一娘轻笑一声：“想当年，沈离歌在京城也是名冠一时，不知多少官宦富家的小姐倾慕于她。就连我十一娘，也不禁为他心动过。你想，她温柔谦恭，才华横溢，对女子格外有种莫名的怜悯之情。哪个女子在她面前，都有种被人如珍似宝地呵护的美妙感觉，仿佛不枉来了人世一趟一般。这样的男子，有几人不心动呢？”她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加了句，“我是说，假若…………她是男子的话。”
　　
　　苏慕雪一下瞪大了眼睛。
　　
　　十一娘淡淡一笑：“你不用奇怪，皇上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而皇上要知道什么事情，也多数从我天一阁得到消息。”
　　
　　苏慕雪只觉这个女子的身份扑朔迷离，实在让人猜不透。
　　
　　正疑惑间，十一娘已经笑道：“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我只想告诉你，沈离歌暂时不会有事，于公于私，皇上都舍不得她死。”
　　
　　苏慕雪苦笑一下：“是，慕雪已经猜到了。”
　　
　　十一娘愣了一下，继而一笑：“沈夫人，哦，不，应该是苏姑娘，倒是聪明过人。”
　　
　　苏慕雪不由地又是一阵苦笑，这个结果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皇上虽有后宫佳丽三千，却还从未遇到一个像沈离歌这样的女子，俾睨天下，比他还高傲上三分，他那里受得住这份好奇和诱惑？更何况，沈离歌可以预知未来六百年里将要发生的事情，若能得到她的辅佐，我朝必可少走弯路，永世昌隆，只可惜她是一介女流，不能入朝为官；但若是让她流落民间，皇上又是一万个不放心，生怕万一她被一些阴谋家利用，比如楚王爷，那皇上便永无宁日了！所以，皇上想了一个笨办法，”十一娘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有些不以为然，“想把她收入后宫……但那沈离歌是什么人物？游龙岂可困于浅滩？她一心想要回到六百年后，便向皇上索要《江山万里图》。皇上当初不知道其中的玄机，为讨她欢心，也便答应了。事后他才知道这图中隐藏有穿梭时空的机关，便知她无心留在这里，顿时又起了杀心。碰巧，沈离歌又忤逆他的命令，擅自为楚王筹集饷银，更是令皇上龙颜大怒。但君无戏言，他还是会将图送给她，只不过是否要放过她，却还是打不定主意。”
　　
　　苏慕雪听得直冒冷汗。
　　
　　皇上的心思真是九曲十八转，常人难以猜到。只不知这十一娘是什么人物，竟将皇上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彻？
　　
　　“皇上是天子，一旦君临天下，便自觉掌控了这天所有的事情。正因如此，他也最恨别人打乱自己的计划！原本皇上并没有把姑娘放在心上，因为据叶大人汇报，苏姑娘与沈离歌是被迫成亲，只是为了糊弄楚王爷。所以，皇上也只当你是沈离歌掩盖身份的工具。但此次姑娘一出手，便名震京师，皇上生疑，也是自然的事。一个沈离歌已经够皇上头痛，现在苏姑娘又为沈离歌出头争个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皇上受得了才怪！这次皇上召你入宫，恐怕一是要警告你，二来，也是对你不放心了。”
　　
　　苏慕雪听得目瞪口呆，又有些迷惑不解：“皇上为何要对慕雪不放心？”
　　
　　十一娘含蓄地指出道：“姑娘如此出色，又与沈离歌以夫妻相称，朝夕相处，虽说都是女子，但这宫中也不乏对食之事……”
　　
　　苏慕雪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腾地红了。
　　
　　“管事房一定验了你的身，想必苏姑娘还是完璧之身，否则……只怕你今日也出不了这个宫了！”
　　
　　难怪她说“若是你有命出宫”的话，苏慕雪心里一阵后怕。若非当时沈离歌有伤，两人只怕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十一娘继续劝道：“天子脚下，总之姑娘以后还是低调为好。”
　　
　　“是，多谢十一娘教导。”苏慕雪诚心道。
　　
　　十一娘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苏姑娘冰清玉洁，倒确实出乎十一娘的意料。因为，十一娘也收到消息，说是两位琴瑟和鸣，夫妻情深得紧，想必早已假戏真做。真不知，到底哪一种说法是真？哪一种说法是假？……”
　　
　　苏慕雪不知她意欲何为，不置可否地一笑：“十一娘为何告诉慕雪这些？”
　　
　　“人人都有好奇心。我也想知道……”十一娘微笑着凝望着苏慕雪，“沈离歌，是否喜欢女子？”
　　
　　苏慕雪望着她的眼睛，心底蓦然有些莫名的触动，十一娘的这句话隐隐含着期盼，让她想到了什么。她低下了头，低声委婉地答道：“沈离歌是否喜欢女子我不知道。但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十一娘一下怔住了。
　　
　　她仔细地打量着苏慕雪，望着她淡淡的隐忍的脸庞，许久才吁了口气，安慰道：“其实，一个女子喜欢另一个女子，并非了不得的事情。苏姑娘这份勇气，倒是让十一娘佩服。沈离歌当初，非说自己不属于这里，以自己要落叶归根为由，拒绝了不少女子的青睐……所以，若是她以同样理由拒绝姑娘，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苏慕雪感觉得出来，她的话让十一娘的心里舒服了不少，甚至一下对自己多了几分亲近感。她心中暗叫惭愧，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式和结果了。
　　
　　“既然姑娘以诚相待，十一娘也不妨做个好人。”十一娘起身走到柜子边，拉开了柜门，取出一个裹着东西的手帕，回来递给苏慕雪，“这是先皇御赐的一块免死金牌。皇上现在心意未定，若他真的起了杀心，姑娘可以拿这块金牌，救沈离歌一命。”
　　
　　苏慕雪简直不敢相信，呆了半晌才大喜过望起身施礼道：“多谢十一娘。十一娘的救命之恩，慕雪没齿难忘。”
　　
　　“诶，快些起身。”十一娘忙扶起了她，“我与沈离歌一见如故，人生难得一知己，就当是酬谢知己吧！”
　　
　　待苏慕雪坐好了，十一娘笑吟吟地说道：“苏姑娘，你能再跟我聊些沈离歌的事情么？”
　　
　　自始至终，苏慕雪都没有弄明白十一娘的身份。但她感觉得到，十一娘的身份尊贵无比，只怕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在她之上；而她的心思，也并不比皇上简单几分。她想象不出，有什么人可以做到像她这样。只是，这样的人，本来是极具危险的。
　　
　　但每个人心中，却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苏慕雪很庆幸，她碰触到了她柔软的一面。
　　
　　当十一娘派人将苏慕雪送回驿馆时，天色已经近黄昏，梅师太早已经在她的房间等候多时。
　　
　　一见她进来，梅师太立刻起身，扬着手里的信，高兴地说道：“雪儿，好消息！智海师兄来信了——他已经解开《江山万里图》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文了，发现越发难以静下心来。
　冷静，冷静！


去10　。。。
　　苏慕雪握着智海师父的信，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弄清楚这穿越的原理。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懊悔自己读书只偏爱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没有好好研读过《易经》。而智海师父信中提到的“奇门遁甲”，正是易经最高层次的预测学，号称帝王之学，是论天体、人和地球运动关系和规律的一门高深学问。据说，天地的秘密就隐藏在奇门遁甲之中。
　　
　　“别说你看不懂，我也看得一头雾水。好在他画了图，可供参详。”梅师太一边说着，一边将图纸摊在桌上。
　　
　　苏慕雪眼睛一亮，只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她轻轻抚摸着图纸上的位置，喃喃说道：“难怪沈离歌将沈园建在那里……”
　　
　　她见梅师太一脸迷惑，指着图纸解释道：“这张图纸上画的，暗合了三幅不同的图，第一幅是五行八卦图，第二幅是《江山万里图》的骨架。当初，智海师父让我比量尺寸，原来是因为这其中含了五行术数。《江山万里图》抽出梗概，便是这幅卦图。”
　　
　　“那第三幅呢？”
　　
　　“第三幅……”苏慕雪不由自主地顿了下，“是沈园。这中心的点，便是沈园后山的那枚泉眼。沈离歌说过，她就是从那里跌落穿越过来的。只不过，六百年后那里干枯了，只留了一口枯井，不当心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如此说来，智海师父已经找到穿梭六百年之间的地点……”苏慕雪心中喜忧掺杂，心情复杂，说不清到底是何味道，“沈离歌可以回到六百年后了么？”　
　　
　　梅师太摇摇头，蹙眉道：“按信上说，地点是找到了，但还有一样关键，便是时间啊！他已经试过几次，都未成功，说明这条通道不是时时都能打开，还要在恰当的时间才能打开。但这个时间，他还未推算出来，也许《江山万里图》中还暗藏其他玄机，也未可知。”
　　
　　苏慕雪暗暗顿足，懊悔道：“可惜，这《江山万里图》是皇家御品，不能随意拿给师父瞧瞧。”
　　
　　“等你快些绣完……”
　　
　　“师叔，我要在京中待多久？”
　　
　　“宫里的安排是一个月。据说是因为仲秋的缘故，新皇崇尚家礼，礼部还是要让大家回去团圆的。”
　　
　　“这么久？！”
　　
　　“雪儿很急吗？”
　　
　　苏慕雪一时语塞。梅师太不知道这其中还牵扯楚王意图谋反的事情，她也不能随意乱说。苏慕雪并不清楚楚王爷的具体计划，但她却记得楚王爷要求她八月十五前私制出龙袍来，似乎隐隐昭示了八月十五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这个日期，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梅师太却只当她是惦记沈离歌和家里人，忙安慰了几句，又说了些鼓励的话。苏慕雪听了，反而愈加心酸，强忍着眼泪，默默听着，点头答应。末了，她本想恳请梅师太在写给智海师父的信中，请他代为转告沈离歌，自己在京城一切都好，但又怕她起疑心，只得罢了。
　　
　　这一夜，苏慕雪睡得很不安宁，一晚上都是噩梦连连。在梦里，她梦到了沈离歌，先是梦到了她在沈园与自己分离时说过的话，大意是说我要等你，我不回去。苏慕雪正满怀欣喜，但下一刻，沈离歌便被关在了宫里，皇宫幻化成了牢笼。牢笼中的沈离歌形销骨瘦，犹如行尸走肉，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她在牢中痴痴踱步，嘴里喃喃念着什么，苏慕雪伸长了耳朵仔细一听，原来是一句“不自由毋宁死。”苏慕雪心痛极了，她不知自己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将沈离歌救了出来。身后，有官兵追了上来，怎么也甩不掉。沈离歌拉着她跑啊跑，跑到一口枯井旁，对她说，跳进这口井里，她便可以回到六百年后了。“你跟我来么？”苏慕雪还在犹豫不决，官兵已经到了，苏慕雪一慌：“快走！”伸手将沈离歌推了下去。沈离歌不见了，追兵也不见了，天与地也都不见了。苏慕雪仿佛这才意识到，沈离歌离开了自己，她朝着井口大声呼喊沈离歌的名字，没有回音。井水蔓延上来，形成了泉水。苏慕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沈园。一颗心像被冻住了，又冷又痛。她的心中一片空白，泪水像泉水一样泛滥开来，将自己一股脑淹没。
　　
　　苏慕雪从那令人窒息的痛彻心扉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身冷汗地弹起身来，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再也无法入睡，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外面月光清冷，夜风侵骨。
　　
　　北方天气比南方凉得早，这天，竟然有些凉了
　　
　　苏慕雪在月光下迷惘地徘徊，一颗心纷乱如麻。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境正反应了她白天里积累的想法和忧虑。
　　
　　她与沈离歌分开有半月有余，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中度过。但那思念绵绵的，有苦却也有甜。因为沈离歌给了她一个苦中带甜的梦想…………她曾经坚定地表示过，她不打算回六百年后了，她要留下来，要陪她，要等她。为了这个梦想，苏慕雪已经预备好了承受两相分离的痛苦。但此时，她突然明白，这种形式上的分离，并不是真正的分离。因为她知道，她就在自己不远处，呼吸相亲，两人随时都可能不期而遇。最起码，她心里还可以一直抱有这样一种幻想。而这份可能和这份幻想，已经足以让她的心不那么绝望和苦涩。
　　
　　但是，沈离歌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相信，那个时候的沈离歌，脑筋里压根就没有考虑过皇上的意图。或许，她压根就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但是现在，苏慕雪却是清楚地知道皇上的意图的，甚至比沈离歌还清楚。十一娘的话说得很清楚，若是沈离歌留下，皇上不会放过她。要么是将她收入后宫为自己所用，要么是宁可让她在这个世界消失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皇上的这份心思打碎了苏慕雪的梦。
　　
　　首先，以她对沈离歌的了解，沈离歌是宁死也不会进宫的，她那么爱自由，也那么忠于自己的感情，怎么可能接受皇上的这种安排？那自己要眼睁睁看着她被皇上除掉么？不！她做不到！她宁肯自己替她去死！
　　
　　想来想去，唯有让沈离歌安全回到六百年后，才是活命的办法。
　　
　　但一想到沈离歌回到六百年后，苏慕雪的心立刻犹如撕裂般疼痛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分离——再不能庆幸与她同呼吸一个天地的空气，再不能奢望与她有不期而遇的那一天，更不必相信两人最终还有相守的那一天……
　　
　　心好痛！
　　
　　她痛得呼吸困难，用力按住了心口。
　　
　　除非，除非……
　　
　　“慕雪，你跟我来�